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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泽死后，月祗一日日变得冷漠无情，内功修为也日上层楼，成了愿芜和青司堂众人眼中越发合格的少主。
每次她练功，被无数毒虫撕咬身体、几乎就要撑不住时，想起宋泽，她便能咬牙撑过去。
一次又一次，宋泽成了她存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她如此呕心沥血，为的就是把自己变得强大，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手刃仇人，为的就是让九泉之下的宋泽明白——她没忘记过，没忘记他死时的眼神，没忘过他让她好好活下去。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把蛊毒练到了十重天，她总算可以为宋泽报仇了！
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里，她提着剑，一路杀到了愿芜宫门前，身上被伤数刀，伤口流着黑色的血，将她来时的路画成一条墨色的绸带。
而她的身后，倒着无数死士的尸体，她踏着血路而来，杀气遍布周身，身后堆积成山尸体还没来得及看清，顷刻间便化为累累白骨。
愿芜打开门，慵懒地倚在门上，嗤笑道：“好女儿，你今日杀了他们，明日我便可以练成更多死士，何必呢？”
月祗微微蹙眉，连与她说话都觉得恶心，直接挥剑刺来。就在剑身即将碰到愿芜身体的时候，被一堵气墙弹出数丈之外。
愿芜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指甲，不屑地笑道：“毒蛊十重天，就这点能耐？”
月祗冷哼一声，拿着剑在空中画出一个太极的图案，将所有力量汇集在阵法里，然后咬破手指，将血滴在剑刃上，阵法里的真气化作一股白烟，慢慢缠绕在剑身四周。
她挥着剑气，向愿芜逼近，直直地刺穿气墙，穿透了愿芜的心脏。
黑色的血液自剑刃流下，随着血液越来越多、愿芜的气息越来越浑浊，血液的颜色竟渐渐变为红色。
愿芜倒在门前，大笑起来：“我的好女儿，你总算做了一件让我满意的事！”
月祗一怔，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你疯了？”
愿芜冷笑起来：“知道为何只有历任堂主才能行换骨礼么？”她看着月祗惨白的脸，也不等月祗回答，兀自大笑，“因为换骨礼后，便成不死之身，除了下任堂主以外，没人能杀得了你！”
她笑的越发猖狂：“我其实从来没有过女儿，说那些话只是为了让你死心！”
“好女儿，为了让你成为一个合格的堂主，母亲我可是煞费苦心。甚至还找了个毛头小子安排在你身边，为的就是让你对他动心，然后眼睁睁让他死在你面前！”
“你果真，还是不负所望啊……”
“你，你说宋泽？”月祗的眼神有些闪烁，她的嘴唇由于太过激动已经在微微颤抖。
“不然呢？你以为他不知在城外徘徊会被惩罚么？我为何会任由他跟在你身边放任不管？他跪在青玉台陪你受罚你以为我当真不知么？别傻了！”
她看着月祗越发没有生气的脸色，满意地笑道：“月祗，从今往后，你会如我之前一样，不老不死，孤寂无依，守着这些行尸走肉，绝望地活下去！”
“不……你骗我……！”月祗咆哮着拔出插在她心口的剑，一剑砍下了她的头颅，顺着台阶，滚了很远很远。
月祗怔在原地，如此荒唐的话，她怎么会信呢……怎么会呢……
可愿芜的高明之处也就在此，她在月祗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颗种子生根发芽，倘若不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迟早会长成参天大树，将她所有的理智和信任尽数淹没。
于是她最终还是传来了当初把宋泽抓来的以及一直在愿芜身边侍候的死士。
死士们告诉她，是愿芜命令他们在城外等候一个身穿青衣白裳的男子，看到后以徘徊不去的罪名押解到月祗面前。
死士们告诉她，当初月祗留他性命愿芜早就知道，在青司台上的那一幕，也是愿芜命令宋泽陪她跪的。
死士们还告诉她，她和宋泽平安度过的那一年，也是愿芜对宋泽下的命令。其实宋泽早就知道，月祗爱上他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
听完了死士的话，月祗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笑着挥了挥袖，袖中涌出的气流将面前的所有人都打散了伪装，白骨落了一地。
原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她见到宋泽、喜欢上宋泽、亲眼看着宋泽为她而死，这一切，原来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对我的所有感情都不过是逢场作戏……”说到这里，月祗苦笑起来，她看着夕阳落下的余晖，似笑非笑地问：“奈何，你瞧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情可言？”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样的心境我无从体会，但是听着她的讲述，我终于明白了愿芜的心思。
最后这句话，才是她布下此局的理由：若月祗一心求死，就要必须在下一任堂主身上重复愿芜对她所做的一切。然而月祗太善良了，愿芜必须让她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她才能变得无情无义，才会去寻找下一任堂主。只有下一任堂主拥有比她还要高的修为，她才能彻底解脱。
正是因为每一任堂主的修为必须胜过前任，才能杀了对方，青司堂才能历经千百年仍然统治南疆、立于不败之地！
为了惩罚大恶罪仙，司命星君竟策划了这样惨无人道的游戏，不择手段地把一个人逼到如此绝望的地步。如此轮回下去，一人比一人绝望，一人就比一人残忍。
我忽然想通，问道：“所以，你不杀我，是为了让我杀了你？”
她终于含泪点下了头。
我也终于明白：之前我考虑了那么多，却还是判断错了，她的确不怕夜渊，却并非因为真的死不了，而是她一心求死。
可她经历了这么多，即便再如何绝望，依旧不改善良本性。就是因为她不想再有下一个人像她一样痛苦一生，所以才对我讲这一切，只是为了让这个游戏到她为止，不再往复。
“奈何，我这一生，活的苦、活的痛、活的身不由己，我曾以为我有所牺牲便有所回报，可原来我什么也得不到。如今我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安然死去。”
我被她这一番话说的哽咽，她是这场游戏里无辜者之一，和其他不死之人一样，被司命星君安排，受尽人世苦难，以偿前世业障。
可我不忍、更加不甘，我所见所知的宋泽，饱受孤寂之苦，为了久不得解的夙愿日日徘徊于黄泉路上，执念深重得连渡船也载不动。
这期间，也有很多同他一样执念强烈的游魂，但最终都没能熬过去，纷纷跳下了忘川，化作奈何桥头星星点点的魂尘。
但他坚持下来了，纵然孤寂无依，纵然颠沛流离。
于是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告诉月祗：“我来人界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你，而是为了宋泽。”
说到这里，我瞥见了她微颤的睫毛。她还是爱着他的，我知道，便继续说下去：
“他没忘了你，你在人界孤寂两千年之久，他便在地下陪了你两千年之久。你既然能通阴阳，想必也能明白游魂的意义……”我直直地看向她眼眸深处，“如果这都不算喜欢，那什么才叫喜欢？”
她闭上了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他，为什么不去投胎……？”
“你知道的，不是么？”我有些哽咽，指着心口道，“一个人爱不爱你，不是用眼睛看的，而是用心……”
“月祗，你问问你的心，宋泽与你度过的日子，当真只是演戏么？”
她的表情终于有变，一下子倒在墙角，痛哭起来，可她不肯哭出声，于是把脸捂住，眼泪却不争气地从指缝不断涌出。
我同她一起蹲下，把她搂在怀里。她实在太过可怜，被一个又一个谎言欺骗、被一个又一个人背叛，最终把自己逼成了一个无情无义的恶魔。
可她还是放不下宋泽，无论是出于爱还是恨，所以才会不断地把一些和宋泽相像的人带回青司堂。
事到如今，她又何尝不恨自己？
她终于抬起头，落下的泪水洇湿脚下的泥土：“他……过得好吗……？”
听到她这句话，想到宋泽的处境，我自责难过之下，竟也带了哭腔：“他现在魂魄虚弱，被孟婆的续魂荷灯吊着一口气，我想他现在最想的，莫过于见你一面……”
而最有可能让她去冥界的，只有让她死这一条路。
但是死，也是有代价的：她是罪仙，如果被命簿之外的力量杀死，就再也无法轮回转世。
我于心不忍，便想劝她：“你是不死之身，一旦死去便极有可能灰飞烟灭、不入轮回，更有甚者连冥界也无法生存，你可要想清楚！”
她却释然一笑，淡淡地反问我：“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我被问得哑然，看着她淡漠的神情，终于点头答应。
我双手一合，指尖竖起流火，待她走上青玉台，便将流火烧遍全身。受流火焚身之苦以后，她的人身便会化为灰烬。
她孤独而来孤独而去，来这世间一遭，历经不堪回首的一生，终不得善果。
仙界的惩罚，当真是狠绝。
我忽然想起她方才问我的话：“奈何，你说人活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拿起桌上的琉璃金樽，一饮而尽。
是啊，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