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在把云陌和扶澜联系起来的刹那，所有关于扶澜的记忆汹涌而来……
我见他时恰逢春暮，满川缥缈的残雨皱碧了湖面，衬得隔岸的海棠花在烟雨中凄艳异常。
那时我投胎做了青楼的艺妓，他擎伞而来时，我刚表演完退场，他收起伞，一个人坐在不起眼的位置，目光时不时向我飘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
接我的姐妹指着他对我说：“你看那个男人，可真他娘的惹眼！”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便看到了华衣玉冠的他，他也正在看我，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我还从没见过笑得如此好看的男人，仿佛敛尽世间所有芳华，我看着他怔了片刻，也回了他一个笑。
下台后，我在众多男人之间周璇，他的目光便随着我四处流转，在我走到他身边时，他终于找到了搭讪的机会，问我：“姑娘叫什么名字？”
“白莺。”
“真名？”
我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认真答道：“真名。”
他点点头，未再搭话便转身离开。背影也风流。
后来，嬷嬷来找我，说扶澜为我赎了身，脱了奴籍，也不知我哪来的福分。
对于这酸溜溜的话，我不甚在意，倒是扶澜，让我静如死水的心再起了波澜。
我跟着他回了府。
虽然他为我赎了身，可我死都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并不爱我。
毕竟我在风月场上待了这么多年，看男人是最拿手的。
我猜当时他脑子要么抽了，要么就是钱多得没处花，像京城里诸多阔少一样，不花钱憋的难受，所以才随便赎了个人。反正这偌大的府邸，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能白吃白住，我也乐得自在。
我毫无节制地挥霍着他的钱财，从酒馆到珠宝店，把能买到的东西全部买到手，反正他有的是钱，即便我不花，也会有其他女人来花。
我对这种吃穿不愁的状态非常满足，至于感情……唔——还是首饰更实在！
本来我们一直这样相安无事也挺好，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很反常的请求我和他一起去赴宴，最好扮演得恩爱一些。
更为恶心的是，我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
直到我见了那个女子，我才相信原来世上真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那个女子看到我之后也傻了眼。我使出毕生的演技给他夹菜、擦嘴、嗔笑，在青楼里学来的媚相全都用上。
对面气氛一度陷入尴尬，再后她寻了个理由就离开了。
扶澜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灌了很多酒，醉得不省人事。在他醉了以后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我终于了解到那个女子原是他的青梅竹马。多年前嫌弃扶澜身无分文，跟着富商走了。自那之后扶澜不择手段地扩张自己的势力，终于成了一方士族。
前不久她回来了，想再回到扶澜身边。然而那富商破产的事早就传到了扶澜耳朵里，他万念俱灰，才有了如今这一幕。
我终于明白了他为何赎我，我的存在，就是报复她的一种方式——他恨她！
这件事过去以后，没多久，扶澜的钱因为沾满了鲜血，终于被幸存者告上府衙。
他遣散了所有人，对我说：“白莺，你生得漂亮，又这样年轻，若再寻良人应当不难，不要再跟着我了。”
可他小瞧了我，我虽是青楼出身，却也明白何谓不离不弃。于是我道：“老娘最近瞎了眼，看不到出府的路，只看到得到和你一起走下去的路。”
他怔怔地看着我，连苦笑都一如既往地优雅。
我们逃到了乡下，本来打算过平凡的日子。谁知乡下瘟疫横行，扶澜一向体弱，不久也染上了疫病。我们带来的银两早已用尽，为了给他看病，我背着他又去了青楼。
他找到我时，我正坐在一个男人腿上妩媚地献酒。
他上来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我无力地倒在地上。他又一脚踢到了我腹间，一股剧烈的疼痛感从腹部蔓延到全身。
他什么话也没说，拉着我就出了青楼。
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落在地上“噼里啪啦”地响，宽大的芭蕉叶也被打得低了头，残红落了一地。
他依旧沉默不语，可沉默往往更有杀伤力。我知道自己不干净，我知道他会怨恨我。
可是他却突然转身跪在我面前：“白莺，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没用！这病我不治了……你不要再去了，我求你……”
他抱着我渐渐哽咽，像个孩子一样把脸埋在我的衣袖间，和着雷声嚎啕大哭。
我忍着腹痛紧紧地抱住他：“是我自愿的。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我不能没有你，所以这病必须得治，明白吗？”
风声呜咽，撕碎了所有话语，我们俩就这么抱着。哪怕后来他在无间炼狱和我不能相见，每每想起这一幕，心也是暖的。
然而那天还是让我失去了我和他的亲生骨肉。他的一脚太过用力，那个小生命，我还来不及知道他的存在，就这样离开了我。
失去孩子的痛苦和长期的营养不良，终于击垮了我的身体。
我昏昏沉沉地躺在病床上，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他第一次露出害怕的神情，将握着的手抵在唇上：“白莺，你快醒过来，院子里的桃花都开了，我陪你去看桃花好不好？”
这是我在尘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说得那般卑微，那般无助。
我很想睁开眼跟他说一句“好”，然后就这样陪着他，一生一世，白头到老……
可我终归还是死了，无声地消失在人间。能与他相守多年，我已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
死后，我回到冥界，路过三生石，看到与他的过去种种，终于忍不住，蹲在三生石旁泣不成声。为了能再与他相见，我素衣白裳，在桥头日日等待，一直等了他几十年。
许是我这样的动作传到了夜渊耳中，他大发雷霆，怒火殃及无数小鬼，甚至瞒着我将扶澜死后的灵魂打入了无间炼狱。
可我一直没有想过，扶澜为何如此体弱多病、夜渊为何会生那么大的火、云陌身上为何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扶澜的体弱多病，是因为一魂一魄投胎，灵魂残缺；夜渊发的怒火、云陌身上的熟悉感，皆是因为，因为……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魔君，是扶澜——他就是我念念不忘、相思入骨的扶澜啊……
——————作者有话说——————
第（卌九）章有一点点改动，盆友们可以去看一眼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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