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久久没有回应，直到我感觉云层下落，身后响起小七气喘吁吁地呼喊以及来抓我的仙兵的呼喝声，他才开口，声音嘶哑：“夫人，去找星君吧，这里交给我！东篱无用，不能为星君和夫人分忧，这点忙，还是能帮上的。”
在一贯雪白如玉的面容上，一身磊落白衣的东篱难得的露出笑容。
就好像他不知道，只要他跟仙兵一动手，就会背上违逆天命的罪名；就好像他不明白，任他如何优秀，面对众多的仙兵，也没有任何胜算。
没有人不怕面对死亡，只是这世间多的是比死亡还可怕的事。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句话，纤尘不染的长衫便转了身，一步步迎风而进，长风凛凛，衣袍猎猎。
云彩不断下落，直到白色剪影渐渐消失，带着我来到了云陌身边。
天帝负手立于前，而他的对面是一片黑衣，最前方只有父君和一些魔将，不见流烨。
云陌见是我来，原本连对我高声讲话也不舍的他眉宇间竟有了愠怒之色，声音低沉道：“你来这做什么！枫眠和东篱他们呢？快回去！这里危险！”
我抬头看着他，千言万语汇至嘴边却剩无言，扑在他怀里，一直摇头，一直摇头。
我不想哭的。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了，不管是生是死，我都要陪着云陌。告诉他我很厉害的，妖界那群人见了我经常吓得屁滚尿流，足以见我的威慑力，我可以帮很多忙。等事情结束了，便向他邀功，让他答应我好多好多愿望。
可是，我想了那么多，甚至连邀功时的语调也考虑进去，却唯独没想到人在至爱面前会是这样脆弱。
枫眠未归，定是凶多吉少；东篱一战，更是九死一生。
云陌亲吻我的发，说话时的声音低沉得有些沙哑：“没人能伤得了你。我保证。我云陌，向天保证。”
阴风四起，摧花折枝，卷集着不尽魔障向仙军扩散，呛得一些法力微弱的仙兵立时咳嗽起来。
两军混战，有云陌庇护，天帝并未察觉到我来，高声喊道：“千秋华！我仙界待你不薄，你竟还贼心不死！难道你忘了，你的女儿连同她腹中的孩儿尚在九天么！”
父君一阵冷笑：“我千秋华的女儿，为我魔族而死，有何不妥？”
我看着父君跳动的胡须，思及年少揪着它玩时的荒唐，鼻头狠狠一酸，抵在云陌的胸膛，极力压制着所有委屈和痛苦。
我身为魔界之人，愿为魔界献身。
可我还有孩子，他还没有出生，他还没来的及看看这大千世界，他还没有看看他的父亲有多优秀，还来不及叫父君一声外公……
我不能让他跟着我一块死。
天帝恨然喊道：“为魔者，果然心狠手辣、绝情绝义！你这样做，如何对得起碧霜？！”
听到碧霜二字，脑中就像突然炸裂一道闷雷，轰鸣声驱走所有思绪——那，那是母后的名字，除了父君，断没有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过。
“住嘴！碧霜二字你你也配叫？”父君怒极反笑，“青元，从阿碧死的那天起我就在等这一天，你可知我等得多少年？！”
眼前的父君笑容哀戚而狰狞，与我记忆中的面容判若两人。在父君身边多年，我竟不知他有这样一面。
天帝脸色动容，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父君见状，脸上厌恶之色更重：“阿碧是因你而死！倘若你有良知，便乖乖束手就擒！”
话落，父君扬手欲想开战，却被一声呵斥打断。
“千秋华！你忘了当初怎么答应我的！”
声音从后方传来，所有人看去，只见天后踉踉跄跄跑过来，环佩叮咚，恨恨地指着父君：“难道你要背信弃义么？！”
父君大笑起来：“怎么，你要把当年的事捅出来么？要不要告诉你的夫君，当年你做了什么好事！”
天帝扭头看她，漠然中又带了些探究。
天后眼神闪烁，慌乱地看了一眼天帝，迅速转头：“你不要信口雌黄！我如今劝你，是为你好，不要以为你身后有百万魔兵就可以威胁到仙界！”
父君冷哼，话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为我好？还是怕我说出什么不利的话？扶桑，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阿碧是怎么死的么！”
天后脸色霎时苍白，脚下一个趔趄。天帝亦是一怔，看了看早已方寸大乱的天后，又看了看父君：“你……此话何意？”
父君却是冷冷地笑起来：“是你的夜夜枕边人，逼死了阿碧!”他指着天后，“是她！不……还有你，青元，你们都是罪魁祸首！我要你们为阿碧陪葬！”
此刻的我脑中已经一片空白，只反复回荡着父君方才说过的话。母后明明是难产而死，连奶娘这是这样回答，如今，如今怎么变成被逼而死？
云陌抱着我的力道又紧了紧，我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
“别怕。”云陌下巴抵着我的额头，“有我在。”
父君似乎已经接近疯狂，背后涌起的气息将黑色的长袍吹得猎猎作响。
他双手合十，结出气剑，在阴冷的笑声中重重挥下，在空中划下一道明亮的剑影：“杀——！”
一时间众魔如潮水般涌来，云陌下意识将我护在身后。我看着汹涌的魔障之气，一时怔住，以前，我也曾是其中一员，带着千万魔兵踏足妖界地盘，杀得他们节节败退。
如今，我却站在他们的对立面，眼睁睁看着这场杀戮，束手无策。
杂乱的法术在空中画下一个又一个好看的弧度，有魔兵在我脚下战死，也有仙兵的血液溅到身上，更多的是无数仙魔化作齑粉，随风而散。
我向父君的方向看去，他和天帝殊死搏杀，周围的云朵被推出数丈远，围城一个硕大的圈。九天因为气流的冲撞不断炸出一个又一个坑，成了埋葬仙魔忠骨的坟茔。
战况越来越混乱，有一个魔受伤倒下，将云陌紧紧拉着我的手撞开，眨眼之间，云陌还来不及回头，便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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