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顾不上伤口疼痛——抑或说，压根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只觉心里像抹了蜜一样甜——捻诀就要飞奔而去，却被父君拦住：
“慢。”
我和流烨齐刷刷地看向父君，流烨看起来比我还要吃惊。
父君对着流烨和碧儿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把捋着胡子的手搭在我手上，待他们出门后，语重心长地对我道：“小雪，你可知为父为何一心想要与仙界联姻？”
其实这个问题我想过很多次，也想出过很多种理由，但这个话题从父君口中提出，我多少还是有些惊讶。
父君似乎并没有指望我回答，接着道：“我们生为魔界人，是天意，绝不能抱怨魔界恶劣的环境；可小雪，你是我的骨肉，为父希望你能离开这里，过安稳幸福的日子，不必为了生存而挣扎，更不必再去战场上流血厮杀，你能明白吗？”
我点头：“我明白，父君。”
父君搭在我手上的手微微加了力道，似是很难以启齿：“明白就好……明白就好……”父君眼神凄然，“为父作为魔族之主，看起来风光无限，实则有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一言一行皆关乎魔界存亡，小雪……”父君喉结动了动，“为父苦了你……”
接下来的话，父君没有说，我却感觉到了这股沉默背后的悲凉。因为父君是父亲、是魔君、是一族之首，所以他要把魔界的事放在首位，不仅仅是他，我是魔界公主，自然也要把魔界子民放在最先。
父君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只要我能嫁到仙界，仙界对魔界的忌惮就会减少许多。往好听了说，我是嫁到仙界，往难听了说不过是去仙界做一枚质子。
我强笑着道：“父君，我与司命星君两情相悦，即便没有仙魔两界的这层关系，女儿也会嫁给他的。”
父君叹了口气，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小雪，有件事，为父还没有告诉你……”
此话一出，我的心便骤然一紧：“什么事？”
“在你昏迷时，为父已经与天帝达成协议……在你嫁过去之后，月兰作为侍妾入门……”
此刻的我终于明白了“晴天霹雳”的含义，明明脑子里一片空白，却还是问：“是天帝的意思，还是……还是父君，你的意思……？”
父君更加难为情地摇起头：“都不是。”
“那是谁？”
父君搭上我的肩拍了拍：“小雪，你想想为父方才说过的话，不论是谁的意思，你都得为大局……”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楚，因为父君的回答已经很明显——这个人，是云陌。是他提议！是他要脚踏两只船！是他假意惺惺惹我动心，又想跑受齐人之福！
“小雪？”父君摸着我的头发，“哭吧，对父君哭，不丢人。”
我扑在父君怀里由啜泣到呜咽又到嚎啕大哭。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个口口声声说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人，是不是也是这样说与月兰听的？：
父亲知道我委屈难过，便拍着我的背宽慰：“为父阅人无数，孰真孰假一看便知，我虽与这司命只见过几次面，却能看得出他对你的心意，如若不然，为父也不会如此撮合你们。一个人可以演出无情、演出冷漠，可眼神不会骗人，小雪，为父看得出，他看你的眼里，有情。”
这话若是搁在以往说，我还能信；但现在听来，倒无比讽刺。
“他对我有情，不代表对别人无情。父君，难道我要像魔界里那些色厉内荏的魔将的妻子们一样，忍受着他的三心二意么……我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求身份显赫，只求一个一心一意待我的人，就像父君和母后一样，一生一代一双人，这样有错么？”
父君拍着我的手明显一顿，我才意识到自己又说到了父君的伤心事，心里难免愧疚。
父君也叹了口气：“一生一代一双人……呵呵……”他的语气更加凄凉，“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愿以偿的事。你生来就与寻常人家的姑娘不同，你所拥有的权利和地位，得拿自由和爱情去交换。”
“父君……”我本不想哭，可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我不想要什么权利和地位……”
“那魔界呢，你也要舍弃么？”
我一怔。
父君继续道：“这魔界子民，好不容易换来的太平，你也要舍弃么？为父、流烨还有你的奶娘，忍气吞声那么多年才恢复了魔界的精力，你也要舍弃么？你舍弃得掉么？”
父君每说一句，我的脊背便挺得更加笔直。不在其位，永远不会懂，责任有时比感情更重。
父君停下拍打我的手，苦笑着看着我：“你昏迷这几日，他日日来看望你。你刚醒过来，他便赶来，这样的感情若还不够真为父都替他委屈！看到他，就像看到过去的为父，有破釜沉舟、一意孤行的勇气。虽然为父也不知他对那月兰的心思，但他对你的心思为父是看在眼里的，他对那月兰绝无男女之情，以为父的想法，你们之间定是有不少误会。不如摊开了明说，为父还是担心啊……”父君把我揽到怀里，“若是你因误会而拒他于千里之外，倘若日后误会解除，为父怕受伤的还是你啊！”
最后这句话让我犹豫起来，毕竟知子莫若父，倘若果真如此，我必定会悔不当初。
父君继续劝道：“你现在去见他一面，把话说清楚。若有误会，说明白就好。若他当真是始乱终弃之人，为父也绝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只要你能深明大义，理解其中要害，为父就放心了。”
听了父君的这番话，我心里的确舒坦许多，便定了心，飞去去见了云陌。
依旧是白衣墨发、气度雍容，立在魔宫的大殿里，竟没有丝毫突兀，反倒映着绯红的花色和殿中亭亭如盖的海棠树相得益彰。
他见我来，淡漠的脸上浮起笑意，却在接触到我眼神的刹那黯淡下去。
我一步步向他走去，待走到他面前，发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悲凉来。
“司命星君，”我冷冷笑道，“别来无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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