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 能量流中
*
卡巴拉的能量流中，无数光影飞逝。
他能捕捉到其中一些影子……当他看去时，他能意识到，那时的他们还在迪沃亚。
古道的河水潺潺，彼时他们正从试炼之地归来，逆着河水不断前行。
对何南来说，逆水行舟并不是个问题，风就是他们的助力，他坐在船头，望着被船只破开的流水。
“哟。”然后他的肩膀就被拍了一下，“在想什么呢？”
奇易从船舱里出来了，就在他身后。
“什么都没有想。”何南说，“只是在发呆。”
“是吗？还真是悠闲啊。”
“拯救了世界后，不能悠闲一点吗？”
“当然不是。”奇易坐了下来，何南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一重——少女是背靠着他的脊背坐下的，她身体的重量有大半压在了他的背上，“好好休息吧。”
何南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奇易靠在他的背上，风从后头吹来，阳光柔软地洒在他们身上。
“何南……”过了一会儿，奇易又开口了，“你觉得……世界树世界、怎么样？”
“残酷。”何南想了想，最终说道，“无论你做了些什么，都在它的掌控下。”
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奇易会像往常一样叫着“好过分”一类的话，但奇易只是笑了。
“是啊，这就是世界树的方式。”她说，“很讨厌对不对？”
何南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你肯定不喜欢世界树。”
“嗯。”毕竟它的行事方式是何南一直以来的结症。
“如果迪沃亚再遇到危机……你还会再来吗？”
“这……？”何南望了望头顶上的蓝天，最终说道，“有空的话，会吧。”
奇易忍不住笑了。
“何南果然还是何南。”她这样说。
*
“咔嚓”、“咔擦”，碎裂的声响沿着藏水的刀声不断蜿蜒。
他死死握住刀柄，每一下施力都带来剧烈的疼痛，筋骨被抽出，浑身上下血肉模糊。
“迪沃亚……”郁郁葱葱的模糊剪影摇晃，无数的、无数的光影在他眼前掠过，呼啸着宛如飞舞的刀刃。
它们切割、破碎、粉碎、变成碎片——又被何南死死扯在手中，即便他的手指已经没有多少力量，也依然死死抓住那些世界的流动，他不能让它们溃散离开，他在这里的所有意义，就是为了这点。
迪沃亚的能量流切割着他的身体，那是三条能量流中剩下的最后一条，它像飘摇在风中的彩旗般摇晃不定，裂痕在扩散又弥补，绿与紫的颜色在他眼前不断转换。
疼，每一次转换都是撕裂身体的剧痛，他的身体被向三个方向扯得分崩离析，犹如他正被五马分尸；意识也因此支离破碎，他勉强拼凑着现状与记忆，每一个瞬间都觉得自己已被毁灭了一次。
——可放弃的打算，居然一次也没有出现在心底。
疼痛、挣扎、徘徊在死亡边缘。
日后的他会怀疑此时此刻他是怎样坚持下来的，而事实是，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心思了解这点。
他全部的大脑都被用来思索怎样才能固定住那些路径，它们在他眼中是无数光带，而他要……抓住它们！
连骨骼都被拆散的手臂尽最大可能挥出刀刃，墨努利亚、佩尔孔纳亚、迪沃亚，能量轨迹被牵扯在刀刃上，汇聚到了一处。
能量被压缩，高密度的能量反过来形成了物质上的空洞，原本由纯粹能量构成的世界被硬生生打开了一个新的空间，何南的右眼捕捉到了它的光景，他拼尽全力、将藏水刺向那里。
“啊、啊啊——！”
世界在高声呜咽。
声音、颜色、疼痛，混杂在一起变成可怖的交响乐。
——碎裂的顶端刺进了空间的外表。
他听见了更多的碎裂声，以流血、破损的双耳。
紧紧一个开口就足以让无穷的能量涌入新生成的空间——或许那也算是个微小的实际——它是新的空泡，世界的枢纽在他的操控下渐渐生成。
至于原来那个怎么样了？他没有去想。
小刀彻底没入了空泡之中，他的手掌贴上新成型物质的外表，表皮转瞬被灼伤，他的指尖连接着世界的能量。
比起汇聚于藏水上，现在的它们更像是粘在了他掌心，他的手掌便是它们的衔接点，烧灼的疼痛赤裸裸地刺激着手掌。
十指连心，他的胸口仿佛也被钢针刺穿，何南猛吸一口气，只觉得吸气带来了更多痛楚。
但他的手没有一刻放松，手指紧紧扣住交错的能量，他要在它们再度散开前死死将它们拽在一起……他要在那些末端的衔点钉上楔子，将它们牢牢固定在这个新的空间中。
思绪只是转瞬，那些能量连接着他的手——既然如此，即便要让楔子贯穿自己的手背，他也在所不惜。
他也的的确确这样做了。
无形的楔子刺穿左手的手掌，他抬眼望去，插在那里的正是本在他手中的藏水。
接连贯穿了他的身体以及所有路径的衔接点。
何南在一片模糊中屈起了身体，用肩膀、狠狠撞向那柄小刀——
——银色的光芒炸开了。
——它宛然真正的爆炸般发出冲击，正面袭向了原本就已遍体鳞伤的何南。
“咔嚓”。
在剧烈的声与光中，他听见了最后一声脆响。
一片荧光在眼前散开，无数闪光的碎片……向四周扩散开来。
“啊……”藏水。
变成与卡巴拉洪流一样的光芒消散在了四周。
接着他才被强大的冲击弹飞，被光芒一口气淹没。
*
“还真是蛮横啊，迪沃亚的英雄。”
“……？”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了起来。
他无法形容那是什么样的声音，所有的形容词都在成形前消失了，他只知道有某项事物正在那里，仿佛在与他交流。
何南意识到自己动不了，他每一次尝试身体便是一阵剧痛，他的身体好似已经完全粉碎了，在这里的，只不过是团流着血的肉块而已。
那与他说话的某物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何南什么都无法看到，却依然能感觉到那视线，他在脑海中说出了对方的名称：“卡巴拉。”
接着，他问：“我成功了吗？”
“令人印象深刻的努力。”
何南想嘲讽句他竟然认为自己是“人”，却根本没有那个力气。
“你需要路径，我给你路径。”他尽力说道，“你需要将它们固定，我就让它们固定。”
“你创造的空间将会成为新路径的发源。”卡巴拉承认道。
这承认来得太过坦诚，竟让何南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那，奇易……”
“在你切断她与我的联系时，她便已不属于世界树。”
“——”这是她得到解放了的意思吗？
“带她回根源世界吧，迪沃亚的英雄。”卡巴拉继续说道，“你做到了。”
“啊啊……”何南轻声说道，“我可是英雄，这些事还没法难倒我。”
“……但是，凡事都有代价。”
例如他身上的伤吗？
无论是他的血、他的肉、他的骨，他的所有一切，没有什么是卡巴拉不能拿走的。
事到如此也没有什么是他在意的了。
卡巴拉似乎发出一声轻笑——这还是它第一次做出这样的反应。
原本什么都看不到的地方忽地有了光亮，无数景象飞快地在他眼前掠过。
他跟着拉普沙在树林中行走。
他在厄运之门前试图操纵红色的闪电。
他顺着古道前往迪沃亚的试炼之地。
所有的所有，都变成碎片，飞向了那一个定点。
“啊……”
何南忽然想起来了，卡巴拉的路径既是记忆。
他忽然想起当他和奇易从系谱系里拿到文件后坐在咖啡厅里的那个晚上，他所感到的困惑，现在他找到了答案。
……当一枝的路径湮灭时，关于它的记忆也随之变成飞灰。
不是前往异世界的死亡率较低，而是对于失败者的记忆已从世界上消失。
卡巴拉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在无形的景象中，如同脉络般的记忆四散而去。
这些记忆属于奇易。
既然她已经不在卡巴拉的能量流内，那些记忆……会被随之带走。
“世界树能保护位于空泡内的事物。”卡巴拉说，“但剩下的，将随路径而失去。”
“代价”。
“是吗……”这样一来，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将被遗忘……不过——“无所谓了。”
卡巴拉沉默不语。
——“这可是为了高考加分。”
“就算你交给王英雄的系统无法记录这些也没有关系。”何南说。
“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这样就可以了。”何南说，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无物处向下沉去。
他摇晃着，身上的疼痛又回来了，意识却与之相反，他恍惚着，又说了一次：“这样就可以了……”
而后他沉没入无意识的旋涡中，这样也好，他用不着看见自己身上那些血肉模糊的伤。
不过他仍对一件事抱有疑惑：在那种程度的伤势之下，他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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