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章 晃动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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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南的世界正在摇晃。
这并非刚刚发生的，而是从方才起就是如此。
它晃动着，在他眼睛里留下一串剪影，庞大的色块燃烧着他的身体，现在还在持续不断燃烧，整个世界好像都因此而扭曲变形。
——为什么……火焰还不停下来呢？
那一定与他的心绪有关，在他的心底，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因为他的目标一开始就并非与杨遂古战斗，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带回奇易。
然而现在，卡巴拉告诉他：“奇易正在消失。”
它说，这一切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它说，奇易的使命就是最后消失。
它说，她原本就不属于他们的世界。
它说，本就不存在“奇易”，她只是某种规则的实在化。
它说，路径将从这里开始，引导各个世界回归它们原本的状态，世界将因此而得到真正的拯救。
它是，使命既已完成，她就不会再对根源世界有任何留念。
它说，……
“闭嘴。”然后何南说道。
眼前的奇易看着他，她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些许神色，那是惊讶——卡巴拉在用她的身体，传递着自己的惊讶。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他继续说道，“我……也不打算听你解释。”
连身后的杨遂古都不由得露出惊讶的神情，世界树的意志正通过奇易向他解释眼前的一切，可眼下的何南，却似乎已经不管不顾。
这绝对不是自暴自弃，因为方才与他战斗的何南依然冷静自若……甚至比以往都更加透彻地看着一切。
引魂火还在烧，它燃烧着整个空间，将空泡撕扯，泡沫蒸腾，杨遂古看不到那其中能量的相互冲突，可他依然能够感受到这空间正在演变。
兽人给予他的超越常人的感官还在起着作用，他能看到空泡四壁墙体正在不断向着一个方向移动，而引魂火正燃烧着它们——强迫它们将那流动暂停，回过头来修补破损的地方。
何南在反抗。
他在抗议着自己方才拼死保护的卡巴拉，他在用杨遂古的方式，为自己争取时间……这方法看来既荒谬绝伦，又有效异常，让杨遂古甚至有了些想笑的冲动。
而全然不像是对话的对话仍在继续：
“即便你不接受，这也是事实。”
“我说过了，我不接受第二个结果。”
“然而你无法逆转现实。”
……只是单方面的陈述与单方面的拒绝而已。
“你说过要我承认现实……”杨遂古轻声地、如是说道，“你自己呢？”
对话一下子中断了，何南没有转身，但杨遂古知道他听见了自己的话语，因为他的身体僵住了，就在自己前方的几步远外。
他的身影看起来被引魂火烧出了长长的影子——这真奇怪，他们最初来时，这里像在无影灯下般看不到影子，现在却已全然是另一种姿态。
“你不打算承认这个现实吗？”杨遂古继续说道，“她正在消失。”
带着些许恶意与报复心的话语，近乎恶意地要求眼前人做出解答——摆在他面前的，是个他什么都没有办法做到现状。
就像曾经的杨遂古一样。
痛苦又无能为力，即便绝望地寻找解决方式，最终找到的一切仍被打回原型。
何南没有回答，他默不作声，阴影让杨遂古看不见他的表情，又或者事实上他的表情与那阴影同一。
他在这样的情况下看起来更加糟糕了，显然已经不能继续发挥功能的右手在这个场合下看来更加可怖。
“——如果她离开了这里，黎明之树的世界将会失去‘规则’。”墨努利亚的英雄毫不留情地继续着自己的论述，“所有的世界……都会崩溃。”
是的，对他们来说，无论是奇易正在消失，又或者卡巴拉占据了她的身体，都远不如这一点来得真切。
他们都是被选出来拯救世界的英雄，他们都因为拯救了世界才能够来到此处，他为了墨努利亚才做出此前种种，而何南也曾说自己想拯救迪沃亚——
“现在你想要毁灭它了吗？”杨遂古问。
终于将整个问题彻彻底底地抛在了何南眼前。
一直沉默不语且一动不动的人终于轻颤了一下，握着藏水的手收紧，又慢慢地放松。
同伴与世界。
能够拯救的只有一个。
仿佛连呼吸都因此而变得沉重，杨遂古不再开口，他等待着何南的选择——他到底是在以什么样的心情在等待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大约连他自己也不甚分明。
他希望何南承认自己与他一样无力，却又相反；似乎将过去的自己投射在了他身上一般。
引魂火还在烧，而空泡的改变也没有停下，卡巴拉也同样在等待答案……这或许是它给予方才帮助了自己的少年唯一的褒奖。
“我……”何南最终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有千斤之重，“只承认一个现实。”
他猛地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她眼中空洞而无物，却又似乎能够透过那双眼，望见更深处的庞大之物。
何南直视着那双眼睛，只觉得自己仿佛要被什么东西所吞噬，在她深处的卡巴拉委实过于巨大，他像站在深渊面前，从上向下，朝深渊中望去。
如果一不留神就会被深渊吞没，在那样的地方，大概连他的“自我”都会被顷刻吞没吧。
但现在的何南死死盯住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正在盘旋。
……那个，绝对不是奇易的眼睛。
他总是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无论是现在，还是在过往的冒险中，他总能回想起他是第一眼便注意到了奇易的双眼，在黄昏时的路灯下，她眼中仿佛寄宿了星辰的光芒。
后来他想，那光芒或许是他透过她的双眼看到的卡巴拉的反光，深处于世界树内的能量系统正以她的眼睛看着根源世界……但那之中，并非没有奇易本身。
世界树路径的道成肉身究竟是什么？
奇易会对身周围的一切做出反应，她对事情有自己的看法，她总能与小孩子相处融洽，她……说过要和他一起去恢复正常后的迪沃亚看看。
“——奇易，我想知道她的想法。”他说，“让她用自己的意志同我交谈。”
那双眼睛瞪大了。
空气中突地弥散起一股压迫感，世界被压缩，巨大的耳鸣袭击了他。
眼前的世界扭曲得更加严重，何南晃了晃，不得不后撤半步稳住自己的重心。
“这是……拒绝的意思吗……？”他咬着牙，死死握住藏水。
那是万一情况下他唯一的希望与抵抗力量。
卡巴拉没有回答，她眼中方才掠起的那如水波般的情绪又暗淡了下去，奇易再度垂下头，从贯穿她脊背的东西上，庞大的能量流开始向上流动。
“呜……！”脑袋在耳鸣声中仿佛要裂开似的。
他这才意识到那些声响并非拒绝，只是空泡内的自然演进而已。
左眼也在疼痛，色块不断被压缩着，他一眨眼便流下红色的泪水，再眨一次那颜色就被使劲挤出了眼眶。
“何南！”杨遂古在身后说道，“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若非如此，他们可能来不及逃跑。
“我知道……我知道！”何南依然没有回头，“但是！”
连接着奇易身体的能量流似乎在从她身体中抽走能量，他拼命想让引魂火烧得更旺，然而那些火焰已经无以为继。
但是——
“奇易！”不行！
他不能停下和她交谈！
若是那样……若是那样——
她一定会跌落到他无法察觉到的深渊中去。
何南猛地向前一步，世界扭曲成了完全不同的形状，他耳朵中有股热流向外涌出，他一时半会儿没法去在意那是什么。
“奇易……听我说！”他叫喊出声，“看着我！”
声音突破浓重的耳鸣。
不，应当是它之所以如此大声，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握住藏水的手一把捧住奇易的脸颊，指尖上女孩儿的肌肤柔嫩……却没有温度。
她正在死去，随着贯穿她脊背的银白色，他的体温仿佛也随之一些流逝。
“告诉我……奇易。”就像他在佩尔孔纳亚时，问她是不是想拯救世界一样，“你真的……对这些没有一点儿留念吗？”
光芒渐渐在那双眼睛中汇聚，她微微动了动，失去血色的唇瓣颤抖着。
他垂下手，她眼中已经有了聚焦，她在看着他，目光闪动。
“我……”
“告诉我。”何南说，“你还想回到这个世界吗？”
汇聚在她眼中的光聚集起来，她开始真正地看向何南，颤抖着，流下眼泪。
以答案来说，这对何南而言就已经足够。
“别哭。”他喃喃说道，死死握住了藏水。
“何南？你准备做什么？”身后的杨遂古察觉到了不妙。
“做什么，当然是带她回去。”何南转头冲着他，笑了——在他因晕眩而摇晃着、险些栽倒之后，“我可是英雄，当然不会就这么放弃。”
他眼中的世界虽然仍在不断歪曲变形，但他依然坚定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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