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回答完行以后，宋总的微信语音立刻拨了过来。
“喂，你好，虞律师，冒昧了。”他的问候真是十足文青，文质彬彬。
冒昧是冒昧，可也算不上冒昧。
“宋总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也很有礼貌地问。
“是这样，昨天我们几个人吃了饭，胥灵和摩根有意做个持股平台，对我们进行联合投资，意愿比其他发尽调的机构要强烈。顾律师说，这次的反向尽调报告是你撰写的，我看了看，感觉你很有想法，上次吃饭没多跟你聊聊，怠慢虞律师，见谅见谅。”
不得不说，宋岩沙还是很有亲和力的一个人，几句话就让我距离感没那么强烈了。或许，是听见他夸我反向尽调报告，让我有一点小小的成就感。
“没有没有，宋总言重了。”跟他一聊天，我也不由自主变得文绉绉。
“所以，他们提了对赌的条件，我挺想听听虞律师的意见。”宋总终于图穷匕首见，展露真实意图了，他把对赌条件念给我听，那是很长很拗口的一段文字。
我耐着性子听完了，心里隐隐奇怪，他怎么不去问贺律师或者顾律师，如果说不问贺律师，那是因为跟贺律师有利益冲突，不方便，那照理来说也要先问顾檐才对。
“顾律师是您的法律顾问，您问他就好了呀，我才刚当律师没几天，给顾律师打下手，我的意见恐怕不太靠谱。”我谦虚地说，话是这么说，但我更怕说错话，这到底不是我的客户，忽悠瘸了，顾檐是要找我麻烦的。
“顾律师是干律师出身，你不一样，你是做法务出身，锦森收购尽心的烂摊子，也得益于你埋了对赌条款，我让法务部也稍稍查了查，锦森的收购，有不下9次都存在对赌，对赌这个事情，干过的人，最有发言权。”宋岩沙倒是很坦诚，说白了就是赌博好不好玩，问赌徒就没意思了，要问得问开赌场的，
我迟疑了三秒钟，这三秒我在说还是不说之间疯狂纠结，从我踏入这行以来，我尽量秉承着少说话多做事的原则，可是宋岩沙问到跟前，不说似乎也不大对得起人家的信任，犹犹豫豫地：“嗯……”
“虞律师不必有顾虑，我只是想多听听意见，俗话说，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你的意见我也不会跟任何人提起，包括顾律师。咨询费我按照顾律师的标准，等下微信转给你。”宋岩沙听出了我的犹疑，进一步打消我的顾虑。
听到钱，我的原则瞬间就动摇了，不行，我不能那么钻到钱眼里去，我得秉承一个律师的职业操守。
“不是钱的问题，我毕竟没有在绿树集团待过，也不像顾律师担任法律顾问，对绿树了解比较深，不怕您笑话，我现在还没看完关于绿树集团所有的资料以及行业报告，想法和意见难免有偏颇，不太有参考价值。”我口是心非，找了个十分冠冕堂皇的理由。虽然行业报告是没看完，绿树现有的资料我是全看完了的，真要我说建议，一二三四也是说得出来的，可是宋岩沙放着现成的法务部和一大帮牛逼律师不去问，偏偏跑来问我的意见，我害怕这背后另有隐衷。
大佬们不会无缘无故垂青无名小卒，更不会平白给一个有污点的人机会，咸鱼翻身的传说很多，但多年工作经验教会我，万事皆有缘由。
“虞律师比我想象中还要谨慎，其实也没什么，你跟贺律师他们不同，暂时跟我们没有太多交际圈和人际关系上的重合，说话做事没有太多后顾之忧，你的建议偏不偏颇暂且不论，至少在我看来，更有旁观者的意义。所以，虞律师有话不妨直说。”宋总依然还保持着耐性继续说服我。
到了这个份上，我感觉自己继续顾左右耳言他也没有什么意义，心一横就说道：“无意冒犯，对赌这个条件，不到穷途末路，一般人不会考虑。顾律师跟我说，您想找长期稳定可靠的财务投资人，能提出对赌的投资人，基本上就被排除在外。但是，您为这个事情，还要四处咨询意见，显然绿树内部在财务方面是遇到了问题。而我真的完全不了解，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到底对于绿树来说是结构性顽疾，还是一时之难，所以这个对赌的风险，我确实还没有把握判断。”
“虞律师果然是内行人，实不相瞒，绿树现在扩张乏力，供应链上出现产能过剩，货品积压，如果没有钱进来，托住整个销售渠道去拓展，恶性循环下去，负债率一旦飚高，后果不堪设想。现在也没到生死存亡，迫在眉睫的时刻，但是多拖一天，就是往悬崖边多走两步。”宋岩沙坦诚道，隔着电话，我都听出了字里行间的沉重，越是举重若轻，越让人感觉到后怕，就像铡刀吊在死刑犯的脑袋上方，而铡刀捆住铡刀的绳子握在自己手里，是生是死全看自己拽不拽得住。
我有些讶异，他居然这么轻易地就把集团面临的问题说出来，也不怕我这个半吊子新手律师顺嘴卖了这个消息。
“宋总，你有没有想过，对赌进来的资金进来短时间是可能缓解问题，把供求双方拉到一个相对合适的平衡点上，可是外部对品牌的需求能不能跟得上扩张速度，万一拓展市场的预期达不到，直接就影响到对赌业绩的兑现，供求平衡是一个很理想化的状态，对企业经营模式、管理制度和合规治理有很高的要求，这条路也许难走，但是是更长远的路。以我拙见，去掉产能，暂时可能会面临相对比较高的违约责任，这种阵痛会更有利于绿树建立稳定的供产销结构，比去搏一把，也许更值得尝试。”我在脑子里迅速把这番话打了好几遍草稿，慢慢地，认真地，一句一句很清楚地说给他听。
很多人以为，法律问题是从法条里钻空子，其实法律问题归根结底都是利益问题，一条条无形的利益线，值不值得去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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