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走上正轨的样子，就是开始把活儿带回家都干不完。
吸取了前车之鉴，我还敢把工作带回家，完全是因为一人一个屋子，我哥把主卧让给我睡，主卧里带有一个厕所，进屋反锁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这几天写尽职调查报告，我深刻感受到了律师和法务之间工作的差异，以往我们强调合规化、制度化的东西，在律师的工作里只有一句话，竭尽全力为客户服务。顾檐发给我的尽调报告模板，我看完就挠墙，除了常规备案信息，连人家基金公司的行业研究报告、被投公司背景调查都要设法一一弄到。我以前虽然也做过反向尽调，可是没有把人家查个底儿掉的程度，也犯不着啊，锦森这么大个集团，战略投资人背后的基金公司有头有脸，查个差不多，没什么太大黑历史就通通放过。可是，当律师不一样，大小基金都是潜在的坑爹对象，衬衣少粒扣子都要写进报告里。
上了几天班以后，顾檐开始把一些顾问单位的咨询邮件转给我，让我写回复，这个活儿跟以前在公司回复上至老大下至普通员工的法律咨询一样，不过我学乖了，我知道有区别，先逮着顾檐一顿问。
“这回不考验你了，给你参照案例，自己琢磨写，大致就三部分，第一提炼问题要点，第二分析问题，第三附上判例或者相关法律法规及法条。你常年做法务，可能对法条判例不太熟，自己抽空有时间，刷一下法考的复习视频，重点看民法和商法就行，很快就熟悉回来了。”顾律师这回给出了解决方案，没有嘴毒伺候。
我跟顾檐这厢正聊着，贺云罗走了过来，左手拿着一杯咖啡，另一只手朝我递过来一杯，倚在我格子间对面，对顾檐说：“摩根和胥灵在谈联合向绿树投资，你要提早做好准备。我们在一个律所，尽调的话，我跟你得有一个人回避，我跟胥灵说了，让他们法务部自己来，你们代表绿树做事就行。”
就算是做律师，依然有利益冲突审查，这大概就是法律人永恒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进展这么快？”顾檐很是吃惊。
是的，我也吃惊，贺云罗在投资圈惊人的能量，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而这个过程又春风化雨，让不相干的人可以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
贺云罗冲我一眨眼，狡黠地说：“不过还在谈而已，八字还没一撇呢，我上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屏幕闪了一下，我低头一看，是周裕宁的微信：证监会决定对集团处以200万元罚款，监事会打算起诉你和孟旭日，让你们承担罚款。
我看着手机，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贺云罗看我神情大变，关心地问。
我把手机上这条短信给她看，顾檐凑过去看了一眼。
贺云罗眉头微微皱起，绕了一圈，对我勾勾手指，把我叫进顾檐的办公室里，顾檐也跟了进来，关好门后，贺云罗注视着我：“星河，你听我说，锦森不可能付不起两百万罚款，但是现在你的精力不要牵扯进到底为什么还要找你麻烦，而是想法设法避免锦森对你的起诉，哪怕你自己直接掏出两百万直接付给锦森，吞了这个哑巴亏都行。一旦你坐上被告席，你这辈子都别想在律师行业出头。”
“我……我没有两百万现金啊，只有抵押那套小房子。”我有点不淡定，两百万啊！
纵然我曾经有百万年薪，可也才拿了三年而已，都攒下来买那套房子了，手上别说两百万，我满打满算的现金流也就二十来万而已。
“去跟孟总商量一下，一人一百万，然后立刻去抵押房子，先过了这关再说。你知道欣泰电气的事情吧，他们自己欺诈上市，被证监会处罚，证监会连律所一并罚了。律所认为自己没有义务也能力审查会计事务所出具的财务审计报告，不服证监会处罚决定，已经起诉证监会了，但这个案子大概率会败诉。”
我们说着这件事情的时候，还是2017年8月，事实证明，贺云罗的判断没有错，一年后这个案子宣判，律所败诉。
而在当时的我，心里满满的愤恨，差点被情绪牵着走，还好贺云罗冷静而理智地提醒了我，处理这件事的方向。我第一时间忍不住想，到底锦森内部除了周裕宁还有谁非要将我置于死地，两百万对于锦森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起诉无非就昭告世界，我和孟旭日两个人是坑货。
如果，贺云罗的方法行得通，平白又是一百万债务背身上。
“我会处理好，你们放心。”我离开了顾檐的办公室。
顾檐在背后说了一句：“要是没钱，我借你啊！”
我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心烦意乱。我已经知道自己是冤屈的小白菜，可是全世界不知道啊！
更重要的是，如果我洗刷了自己的冤屈，周裕宁就完蛋了。
在这个二选一的选项里，我很没有骨气地选择了他，仅仅是我傻乎乎觉得，他做得不对，可是动机并不是纯坏。
我拨通了孟旭日的电话，简单地说这件事，征询他的意见。
然而，他告诉我，老白已经答应了，他正要问我的意见。
这还能有什么意见，自然是先把哑巴亏吞了再说。
“这样吧，两百万我先给集团打过去，你那一百万你给我打个欠条，一年内还清！”孟旭日若无其事地笑着说。
笑你大爷，我哭都来不及，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咬着后槽牙说：“行，我写好给你挂同城快递寄过去，谢谢了！。”
“别谢，记我个人情，以后有要你帮忙的地方，不许拒绝！拜，挂了！”孟旭日干脆地挂了电话。
他这倒是痛快，一点都不担心我会跑路。
我和他在集团里掐得天昏地黑，到头来得记着这个大佬一份人情。
我该说到底是自己幸运，还是不幸？
一百万，一下子把我这个金领一夜打回解放前，如果我不努力挣钱，就准备喝西北风了。
你以为此心如铁，百炼成钢。
殊不知，命运总有无数方式教你明白，什么叫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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