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的深圳，屋里屋外冰火两重天。
顾檐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我稍稍瞥了一眼，绿树集团融资计划书，这玩意我到现在还没见过，就被他带来见安然，等会安然问点问题我答不上来，岂不是很丢人？这会儿轮到我想挠墙抓狂了。
“看过了呀，还行，挺好的。”安然接过来，连封皮都没翻就丢在桌上。
这种不走心的话，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在耍滑头，这么敷衍人，当我是空气么？
“安总啊，跟我就别闹了，不投不用浪费时间，我们律师的时间按小时计费，不是法务，老板给了工资就随便用。”我说话也不客气。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我这封神榜还没浪够呢！
安然皮笑肉不笑地说：“别拆穿我嘛，都是朋友，对吧！你的同事都在这，可以慢慢聊聊，这事情又不急着明天就要天涯掏钱，有来有回，了解深一点，说不定本来想只想投个五千万，就变成一个亿了呢！”
我习惯了怼人，要我低声下气八面玲珑，真的是难为我，我还等着顾檐出来给我打圆场。
顾檐倒是沉得住气，到现在愣是一声没吭。
“安总英明，现在家电领域，头羊已经占了水草最好的大山头，我看你们天涯还没有资金在家电布局，不投第二，难道打算投刚起步的创新公司？”这话说出来，我就有点后悔，实在不是个律师该说出来的，过于咄咄逼人。
安然从雪茄盒子里，抽出一根雪茄，但他没点燃，而是拿在手中摩挲，我对这玩意毫无研究，也认不出好歹，只是看到就天然开始嫌恶，我讨厌烟味，任何品种的烟，包括电子烟。所以，安然来集团47楼投资事业部的时候，一说要开会我头都是大的，他跟孟旭日两人妥妥一人一根雪茄，弄得满会议室烟味。这会儿，在他的主场，我就更头大了。
“产业布局这块，其实也是在考虑中，没投大家电，但是我们投了小家电，15年到17年小家电全国市场670亿，已经占到家电市场七分之一。家居智能化在逐渐升温，将来不管大家电小家电，都是要步入智能化，一个手机，或者声控音箱，就可以遥控全家电器。你看看小米，格力，苏宁，都在互相入侵对方的领域。关键不在于排行第几，而是有没有这个进军智能家居的能力。以现在技术发展的速度，哪怕是老幺，敢占这个先机说不定也能弯道超车。”安然把玩着雪茄，说话的神情很认真。
好吧，看在他说了点东西的份上，就算抽烟我也忍忍。
许久一言不发的顾檐，这时候才初开金口：“现在是个做家电的都说要做智能家居，但是智能家居进入门槛很高，想弯道超车，入场门票太贵了。”
这天儿聊得，跟尽调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有些无聊地端着咖啡站起来，走到顾檐背后的书柜前，整整一面墙书柜里还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合影、奖牌，什么中国十大优秀投资机构之类之类的奖杯，这些自然吸引不了我的兴趣，我看到最右手边一竖是历年合伙人合影，从上看到下，有一个人自始至终站在核心C位。
孟旭日。
我不动声色地看了安然一眼，了然于胸。
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手机，给孟旭日发了条微信：你会不会投绿树？
孟旭日秒回：不会。
我觉得这事情就有点好笑了，又问：你知道我在你们公司？
孟旭日依然秒回：在你隔壁听路演。
正当我想怎么回复他比较好，孟旭日发了一条微信：绿树融资很难，只有想捡漏的，你尽力本分即可，我比较感兴趣直播电商，有好项目给我推荐。
孟旭日对我的直白，倒还令我有些感激，我迅速回信息：好的，谢了。
此话一出，我心领神会，所有发了投资意向的机构，恐怕都只是想探探虚实，Pre-IPO轮里一个红杉、IDG、软银这样的大机构都没有，某种程度上已经说明投资圈对估值的默契。除非他们能把绿树的估值压到低于预期，否则谁也不愿意去当这个冤大头。我们做律师的，挣好尽调这份辛苦钱就行了，没必要做得太过。我去这么追问，其实已经是越俎代庖。
之后，顾檐和安然有来有回，聊得不亦乐乎，兴致高涨，我就再没插过一句话。聊到饭点，安然索性请我和顾檐去附近的日本料理吃饭，他俩从智能家居聊到美国人工智能发展，热火朝天。自从锦森上市之后，我对TMT（投资圈对科技、媒体和通信三个行业的简称）行业不怎么关注，日常也就是看看财经新闻了解一下，顾檐一如既往地什么鸡零狗碎冷知识都能拎出来聊上两句。
回到律所，顾檐兴致勃勃地进办公室，我也跟了进去，然后关上门，把孟旭日的微信给他看。
“什么意思？没戏？”顾檐的大好心情自然被我兜头浇了盆冷水。
我拿回手机，好心好意地说：“孟旭日才是天涯的实控人，合伙人照片上全是他站C位，安然就是个真站台的。他都这么说了，我们把尽调报告如实写好，剩下的，你操再多心，也就是纯操心。难不成你还拉皮条，人家给你分成么？”
顾檐挠挠头，犯难道：“这一竿子扫倒一大片，”他沉默了一小会儿，吩咐道：“哎！你们先继续吧，我等会发尽调报告模板给你，安总那边已经给我发了基金概况案例，到时候你去电话访谈一下他们投的公司，备案这些细节，过两天你抽时间再统一去查。”
“你不觉得，应该先给我绿树集团的融资计划书？不然晚上，你让我去当花瓶杵着，以我这姿色，当花瓶也不够格。”我提醒道。
“算你有自知之明。你去忙吧！我等会一块儿发给你。”顾檐说。
反向尽调的报告，说复杂不复杂，大差不差也就是设立注册备案资料、架构、实控人、关联基金、投资业绩、投资流程、退出方式、合伙人的资产负债及征信、托管银行等等内容，我在锦森做过市面上接近十分之一机构的反向尽调，要糊弄人是很容易的。但是讲句实在话，反向尽调也的确复杂，因为像实控人、合伙人资产、关联基金、对投资领域的研究等内容，很难从公开渠道获得信息，到底是真是假，就是考验人脉、资源和专业水平。
圈外人雾里看花，圈里人心照不宣。
晚上那顿饭，我不由好奇，贺云罗会是怎样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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