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檐看了周围一眼，对我勾勾手指，把我叫进办公室里：“你给我过来！”
本来，我觉得三十岁的自己，应该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但是我还是个幼稚小女孩一样，憋了一肚子火气，从脸上就能看出对顾檐的不满。在人没有真正成长之前，喜怒形于色是本能。
“既然来当律师了，你要用律师的思维来做事，而不是直接套用当法务的经验。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你们集团以前的法律顾问怎么跟你对接工作的，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吗？我不管你之前多厉害，你既然不知道怎么当一个律师，干这行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攒经验。为什么医生和律师越老越吃香，因为这行最看重经验，判例是经验，惯例是经验，工作模板都是经验。这所里112位律师，常驻律所的48位，三楼民商事律师27位，当你遇到问题，不要闷头按自己的想法做，特别是你还是个新手的时候！你在集团当法总，习惯了一言堂，但是律师不是一言堂，是提供法律服务，服务。假如我是你客户，你自己说你提供的法律服务，我会满意吗？”顾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
他哔哔了这么一大串，我还是不知道自己问题在哪里。
我茫然又愤怒的扭曲表情，现在想起来就很好笑。
顾檐看着我这样，转过身去插着腰，深吸一口气，感觉要挠墙抓狂，大概冷静了三秒，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相对平静的语气对我说：“上午我走的时候，跟你说过要稍微整理一下，该补的材料补上去，不会就自己问人。将来你自己面对客户的时候，客户会给你事无巨细交代要你做什么吗？不会，客户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打场官司，还是谈判，调解。你只能通过客户提供的基本信息，先判断客户要做什么，应该做什么，然后给出建议再行动。既然能判断我是准备做反向尽调，这个时候，项目文件里与反向尽调无关的资料就要全部剔除，剩下关于PE机构的公开资料，尽可能去找到补上去，而不是直接就把我的资料自己分门别类排列就行。以你八年工作经验，你不会连反向尽调做什么基础背景调查都不知道吧！你自己看看，这个等会开会怎么用，我拿着电脑，一边百度一边跟你们仨现场说？ok,就算你实在是不知道，这里这么多律师都是摆设，问人一句会不会？问一句不会显得你虞总掉价，要是显得掉价，说明你连跟人沟通都不会！”
……
呃，我有点蛋痛。
“让你改郝楠和于小昭的合同，这是基本功啦！大姐，我们合同法老师当时上课怎么说的，你是不是都还回去了！合同不是写得跟裹脚布一样事无巨细就好，而是把握关键交易结构，随人就文。你在集团这么多年，审改合同，连合同背景都不问问吗？一个几千块的采购合同，买一批用来发过节礼物的鸡蛋和月饼，你写这么复杂，不知道以为你替国家采购导弹！还有郝楠那份，我们是二房东，二房东找一房东租房子，谁强势谁弱势？很明显我们是弱势方，弱势方你拿七八页合同给人家，怎么滴，求人租房子还租出了祖宗的气魄！条条框框这么多，你要是一房东，你看到这种合同，你会不会觉得这个二房东简直有病！你稍微问问郝楠和于小昭两个人，就完全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顾檐的嘴跟上膛的加特林一样，每分钟6000发子弹把人射个体无完肤。
纵然律师和法务都是法律圈儿，我不得不承认，两个工种的鸿沟远比我想象中大。
“好的，我懂了，谢谢指导。”我心服口服地说。
顾檐扯了扯领带，暴躁地抄起桌上的文件给自己扇扇风，看我说完还站在原地没动，崩溃道：“站着干嘛，赶紧去会议室，准备开会！”
“哦！”我走出他的办公室，抱着那四盒沉重的“垃圾文件”朝一楼走去。
哦豁，完了，开会是不是要预约会议室？
小胖子郝楠拎着四杯咖啡跑到我跟前，说：“忘了预约会议室吧，我就知道你肯定不熟，早上我跟coco姐说好了，四号会议室，那个会议室有点闷，开会容易犯困，我点了咖啡每人一杯，走吧！”
这么体贴会做人的郝楠同学，就真的令我相形见绌了，我完全没考虑到这些。
我一进会议室，顾檐靠在主位真皮座椅上，桌上已经摆好了四个文件盒子。这厮是长翅膀飞下来的吗？居然下楼的速度比我还快。
“看看小昭整理好的材料。”顾檐把其中一个文件盒子往我跟前一推，我抱着四个文件盒子的样子尴尬得像憨批。
敢情他涮我呢！律所开印刷厂的么？这么浪费！
“你那四盒的打印份，每张纸1毛钱，496张就是50块钱，从你工资里扣，算交学费！合同你回去给我重改，今晚十二点之前交给我。”顾檐接过郝楠端过去的咖啡，颐指气使地说。
谁能成想，我读书的时候，三天两头被顾檐取笑，读书只会下笨功夫才能赶上他，特么这家伙现在还能当我师父，骑在我头上把我训得跟孙子一样。
我上辈子一定是刨了顾檐的祖坟！
罢了，初入新手村注定被暴打，当年我刚当法务，代表锦森出去办事没少挨白眼，人不能总一辈子依着自己的脾气为所欲为。
我拿过文件盒子坐下，盒子还贴着我的名字“虞星河”，翻开盒子，文件最上方有一张资料清单目录，标题上方空白处用铅笔写着：别往心里去，真正的客户比顾律师更难缠，他在让你学会适应！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简笔画大拇指。我抬头看看郝楠，又看看于小昭，小昭对我眨了个眼，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微微点头致谢。
也许在小西天，没机会感受这种人间冷暖，这段话让我整个人心情好了起来。
顾檐扫了我们一眼，面无表情地拿出第一个文件套封翻开，说：“我们的顾问单位绿树集团要进行经营扩张，再加上正在筹备上市，需要进一步筹措资金，所以开始Pre-IPO轮融资，现在一共16家PE机构及基金在进行接洽，绿树不是缺了这笔钱就会死，所以也挑投资人。绿树想要的，是对于他们整合小家电领域资源有帮助的投资人，能够推高估值，不是愿意给钱就行。所以，我们对PE机构的尽职调查，不仅仅在调查PE机构本身资金实力、投资风格、投资案例、退出机制这些方面，更要着重调查投资人对行业整合的人脉及能力。”
这时候，我才明白，自己的问题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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