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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监会已经发质询函过来，这事情得给一个交代，不然……”老白抿了下干裂的嘴唇，不用想他今天肯定已经开了很多会，到我这儿估计只有一个结果，而不是跟我商量。
“然后呢？”我一挑眉，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旦证监会发询问函，投资人情绪难免受到影响，如果给不出一个合理的交代，股价连续暴跌，评级被降为ST级甚至退市都有可能。这事情严重程度，已经超乎我预料。
“小虞，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这次你和老孟，我真的想保都保不住。董事会已经通过决议，让你和旭日离职。股权公司按市值回购，赔2N给你。对上，解释是风险控制失误；对外，我们发布公告，说你们承担责任引咎辞职。”
一股血从我心口直冲天灵盖，差点脑溢血飚出来。
我最坏的打算，是法务部和投资部出来顶了这口锅，大家取消年终奖，反正平日里但凡有个幺蛾子，横也是法务部难搞，竖也是法务部没说服他们不要干蠢事。
万万想不到，是把我和投资部的孟旭日给开了！
“你……确定？”过了好久，我才反问这句话。
老白把手放在自己肚皮上，整个人靠在宽大柔软的椅背上，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应该不是你的问题。但是现在质询函里问我们收购尽心，怎么会连对方有六千万隐藏债务都没查清楚。你是法务经理，法律意见书也是你审定的，是不是你真的没发现问题暂且不论，起码明面上你没有做风险预警，给公司造成这么大损失，我们怎么跟股民交代？”
“律所那边的法律意见书我就做了风险预警的批注，返回去要他们修改，重点提示债务风险。沟通会上，我次次都提醒你们注意尽心的资金与合同有问题，估值可能偏高，没人听，赖我没做风险预警？我是不是要拿瓶毒药死谏才算预警做到位？就算要拉垫背的，也是律所，关我什么事？！”我对老白说话的口气冲得很。
“董事会的人，你清楚的，出了事就只会明哲保身，但凡我有一点办法，肯定死也要保下你！”老白望着天花板，憔悴地说。
江湖上传说，没有背过锅的法务，就不是一个称职的法务，这回我终于“称职”，算是个江湖人了。
“就这么着吧，谢老白多年关照。”我眼眶仿佛糊了辣椒，又热又痛，赶紧站起来，拿起手机，礼貌而体面地告辞。
西天也来过，如来天天见，该回人间看看花花世界什么样子。
当我走到厕所和茶歇室之间拐角的廊道里，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掉下来，感觉自己就是街头巷尾那个表演胸口碎大石的丑角，全世界都要来看我的笑话。
微信里那些瀑布般的信息在我脑海里滚动，我的太阳穴开始一下一下跳动。
“让她整天拽个二五八万似的，现在栽了，活该！”
“谁知道是不是她跟孟旭日搞鬼，说不定真的有内幕，我才不信这么大宗交易，她那么牛逼还不知道有问题，明摆着收了钱睁眼瞎。”
“最看不惯这种女人，攀高枝上去，没屁本事。”
……
廊道右手边通往茶歇室，路明个子不算高大，以至于他站在会议室与茶歇室的路中间，都只是像在等人，而不是拦人。我没勇气走出去，躲在拐角处，默默看着他。阳光炽烈从落地窗里穿射而来，迎面走过来的人是周裕宁，集团分管行政和销售的副总裁。他颀长高瘦，藏蓝色西装搭配一条斜方格纹银灰色领带，18K金海蓝宝石袖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英气逼人，利落干净。一看就是我的杰作，我当然不会让自己男人邋里邋遢出现在公司。
“虞总和孟总都要被开了，这事情闹大了。”路明手里还抱着两个文件夹，见周裕宁走过来，忙不迭地低声说。
原来路明等的是他，并不是我。
“猜到了，听说是法律意见书的问题。”周裕宁显得波澜不惊。
对于他的态度，路明颇有些意外。
我也很意外，谁都知道周裕宁和我在一起，这种时候周裕宁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才像个正常男朋友，而他的平静，令我像吹到南极寒风般本能地一哆嗦。
路明犹犹豫豫，问：“你不觉得有蹊跷吗？”
“什么蹊跷？”周裕宁反问。
“孟旭日是这次收购案的项目负责人，之前开会，虞总提醒过可能存在隐形债务，但是这个收购最后还是过了。她会上都说的事情，为什么到了法律意见书里，只字不提呢？这不符合常理啊！”路明不是个八卦的人，可这件事非比寻常，他十分好奇背后到底是不是有猫腻。
大企业收购小企业，本就是大鱼吃小鱼的游戏。可是，有些小鱼有毒不能吃，却还是被大鱼吃了，要么是有人硬塞给大鱼吞下，要么就是大鱼被蒙住眼睛，吃到什么算什么。前者权钱交易，后者小鬼作乱，都很要命。
周裕宁拍拍路明的肩，无可奈何：“有些事，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都这样了，我们也没办法。算了，星河也正好休息休息，我养她呗！”
路明似乎察觉到什么，低头看了眼手机，匆匆离去。周裕宁抱着笔记本走向老白的会议室，后面还跟着几个重要股东和几个生面孔。
有个人的脸一晃而过，我也无心看仔细，只觉得得有些眼熟。我此刻满心都是黄连，是天王老子又怎样？
我一路小跑回到自己办公室，看见办公台式机上贴着一张便利贴，那是周裕宁的字迹：别难过了，回家等我。
突然，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我的双眼所看到的一切从灰色变成了恍惚重影，脑子嗡一下炸开，一阵阵疼痛如涟漪般在头部左后方荡开，没过几分钟就变成有规律的跳痛。脑子里就像站了个巩汉林，大锤八十小锤四十，嘈嘈切切错杂锤，大锤小锤落脑壳。我的偏头痛是老毛病了，可第一次痛得如此厉害。22°空调房里，我痛得汗珠滚落，大口大口喘气，头晕目眩，本下意识去摸止痛药，酸麻的手还没碰到手提包，我双脚一软，整个人在办公桌前栽倒，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知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