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檐就以一种看癞蛤蟆的眼神看着我，他是真想不通贺云罗为什么非要把我弄进律所里。
“女人喝酒必有心事，来都来了，说说咯，说完了就过去了。”她一手撑着下颌，半眯着眼看我，神态颇有些慵懒，一点也不像一个正儿八经要把我挖进律所的合伙人。
“失恋，够俗气，够没劲吧，哈哈哈哈，见笑了！”我说话有点语无伦次。
顾檐冷笑着说：“你失个业就能失恋，哪个男人这么没良心这时候抛弃你，也太白眼狼了。”
“是我不要他的，他都求婚了，我跟他提的分手。”我直勾勾盯着酒瓶子，想到刚才吐一地的失态，忍住没伸手去拿。
“看来男人不合心意，不要也罢。”贺云罗拎着杯子，碰了我的空杯子一下，发出清脆地一声响，
顾大律师在旁边阴阳怪气道：“能有人要你就不错了，挑三拣四……”
我一下子蹦起来，脑子清醒三分，冲着他吼道：“那王八犊子为了娶我，不惜撤回我发出去的《法律意见书》，偷偷删掉隐形债务提示，这跟他妈的偷公章办公室里全武行有屁区别！我堂堂锦森集团L9级的法务总经理，凭什么要屈尊纡贵给L8洗手作羹汤？你告诉我，凭什么不是他求着我，是逼我！凭什么！”
“凭你是女人啊！”贺云罗把杯子举得高高的，透过玻璃杯看被弧面映得走形的我，说的别有深意，又漫不经心。
我怔怔看着她，“贺云罗”三个字在我脑海里绕了一圈，渐渐浮出一个虚幻的轮廓。在见到她本人之前，我都是从各种财经商事新闻里看到她的名字，国内大型上市公司胥灵集团的总法律顾问，主导6家公司成功登陆深交所、港交所IPO,说她是国内风头最劲的“商事律师”毫不为过。
好像，这样一个title摆在女人名字前面，多少有些稀罕。
“结婚，女人的名字永远摆在男人后，当法务，员工的名字永远摆在公司后面。我们律师，从来只写自己的名字，你够厉害，律所的名字都盖不住你。这行跟你是男是女是只狗都没关系，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自由得很。你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挣脱世俗绑缚的自由，你们差不多年纪，不如试试换种活法，要是觉得不合适，再回去接着当法务，总比没试过强。就像谈恋爱，多谈几个，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合心意。”贺云罗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有上海女人的精明和酥嗲，让你听着欲罢不能。
顾檐像从没认识过贺云罗一样盯着她，默默喝酒，一言不发。
“行，就这么定了，当律师去！干杯！”我哐叽哐叽给自己的杯子倒满，举杯相碰。
三个杯子撞在一起，算是一言为定。
十分儿戏，十分解气。
可为什么看透我的人，是瞿眉，甚至是才见一面的贺云罗，唯独不是周裕宁。
酒精让我有些失控，可我很清醒，失业失恋系于一人，我都不知道该恨自己瞎了眼，还是我们之间真的不合适。
一场酒喝完，顾檐找了个代驾，代驾问我把我送哪儿去。
我买的小房子租出去了，好像只有老哥家可去，我张嘴就说：“去滨海花园……嗝……”
“我先送你吧，失个恋喝成这样，多大点事。”顾檐揽着我，把扶进车里。
“你个憨批，要是你答应跟我耍朋友，我至于搞成今天这样嘛！你个宝批龙，硬起个锤子，老子日你个仙人板板……”我开启了重庆话模式，又回到了大学时期小泼妇状态。
重庆妹子，输天输地不能输掉架势。
“嚯哟，给你牛批的，你说个铲铲！老子就不喜欢你，怎么滴嘛，你日我仙人板板都没得！”顾檐怼起我来依旧毫不留情，也不怕怼碎我现在一地玻璃心。
这人模狗样的顾律师跟我在这着急上头的样子，还有点可爱。
我撇撇嘴，委屈巴巴地在后座坐端正，说：“谁稀得你个锤子，不闹了。”
“对了嘛，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男人嘛，不喜欢换一个，律所里那么多男人，随便挑。”顾檐摸摸我的头，安慰道。
“去你大爷的，老子选妃咩随便挑，谈个锤子恋爱，老子不谈了，单身万岁！”我赌气地说。
“行行行行，你天煞孤星都行！”顾檐还架秧子起哄，跟以前一样。
一扭头，看见他苍蝇腿儿似的长睫毛，忽闪忽闪，二十出头一见他脸红心跳的心情不复存在，只觉得这是个好看的男人。我还记得他每次抄我期末笔记时，写得一手跟他不羁性格丝毫不搭的端正楷书，他说最狂野的男人才写最正的欧楷，周裕宁行云流水的行楷里，藏着一颗满是城府的心。
读法律的男人各式各样，顾檐是剑走偏锋那一种，上学时期别人在狂啃教材和法条，他花功夫在读最高法的判决书，06年到10年那会儿裁判文书还没上网，要找到最高法的判决文书并不容易，除了实体书中记载的案例就只有北大法宝，经常引经据典把老师问得懵逼。那时候大家都没什么社会经验，他整天泡天涯、猫扑这些地方看家长里短，总是比我们知道更多奇奇怪怪的冷知识，比如打火机比火柴还早发明。
“你说来当律师，你认真的吗？”顾檐看着我，问。
“认！真！的！”我一个字一个字确认。
“读书的时候，你就是个图安逸的家伙，为什么当律师？不会是因为我吧！”他带着开玩笑的语气半真半假问。
“因为你个锤子，我不是喜欢安稳，我是喜欢从心所欲而不逾矩。这两种生活状态很相似，不同的是，安稳注定没有自由，而自由要能从心所欲，你得很强，很勇敢，才可以。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那样的生活，反正该没的都没了，我还有补偿金作为后盾让我去试错，为什么不去？”我望着飞速掠过去的城市灯火，比家里的水晶灯更璀璨，更光怪陆离。
“你果然没喝醉！”顾檐小声笑了一句。
后来我才知道，律师的职业病之一，就是酒后真言信三分。
到我老哥家，我摁着他家门铃大喊：“老哥，开门，你妹出息了，把那个狗男人给踹了！”
一开门，半敞开衬衫的舒予阳正有条不紊地扣扣子，这场面，我有点脑仁疼。
我下意识看了下门牌号，没走错门吧！
然后，一扶门，狂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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