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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祸临头的阴霾已经在我脑袋上空集结，就差直接下雹子把我砸个生活不能自理。
“我得走了，药开好送我家去。”我甩下这句话，迅速收拾东西，去厕所换下病号服，穿回优雅得体的浅蓝色西装。
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我不可能置身事外，从离开病床走向病房门口的十米路上，我就已经开始盘算推演着各种各样的弥补方案及公关风险要点。
“董医生，羡哥叫我过来给你送资料，放你办公桌了。神经内科那片儿没见你人，问护士才知道你在这里，过来跟你说一句，不打扰你工作吧？”一个样貌清秀斯文的男人出现在病房门口，大酒窝在脸上绽放，跟朵花儿似的。
我和他迎面碰上，他盯着我打量了几秒，迟疑地嘟囔了一句：“你怎么会在妇产科病房？”
我一时想不起他是谁，脱口而出：“关你屁事！”
我当然想不起他是谁，在这一天之前，我从未见过他，但他已经见过我了，从我哥给他的病历里，贴着我的照片和长达十年的偏头痛治疗记录。
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肯定没心思关心这些细枝末节，夺路而逃直奔集团。
现在提起来，这收购可以坑我不能不管的高风亮节，24K纯憨批行径。
该说说贺云罗了，当锦森收购失误的新闻出来时，她在湛泸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室里开了一瓶凯歌香槟，冰桶里冒着白色雾气，精致的墨绿色酒瓶瓶身覆了层细小水珠。
她是湛泸的执行合伙人，顶上还有律所主任詹文博律师，执行合伙人四舍五入相当于律所的ＣＥＯ，下面还有一群只拿分红而没有决策权的权益合伙人，正所谓律所运转三板斧，大事不决詹文博，小事不决贺云罗，屁事不决自己矬。
这瓶上千的香槟不是用来幸灾乐祸庆贺锦森倒霉，而是收买顾檐律师，替她操作一件小事儿。
后来我听顾律师说起挖我这件事的时候，哑然失笑。
我怎么会料到，成为律师这件事，那么峰回路转荡气回肠，足够林桑桑写好几万字。
“虞星河，名字挺有意思的，不知道人有没有意思。有渠道能接触到她吗？”贺律师斜斜地倚靠在巨大的黄花梨办公桌边，问一旁的顾律师。
“你想干什么？”顾檐把香槟当糖水吞了，这玩意儿腻死个人，要不是贺律师开了，他宁愿喝二锅头也不想碰这种甜水儿。他之所以警惕地问这么一句，是感觉贺云罗明知故问，在湛泸所里，同为南方政法大学２００６级毕业生只有顾檐。毕业之后，大家各奔东西，虽然他和我都在深圳，存着彼此的电话和微信，除了每年春节大家互相复制黏贴的拜年就再无交集，更谈不上联系。
“挖到湛泸来，有证挂证，没证挂高级顾问都行。每个月一万先养在所里，有大用处。”贺律师神秘一笑。
我自认没什么通天本事，真不知道贺律师为何看上我，顾檐就更不知道了。但顾檐那时候是权益合伙人，虽说律师都是自给自足，律所管你什么萝卜白菜众生平等，可到底是管事人说话，青天白日的哪里敢拂执行合伙人请他喝酒的面子。
“不瞒你说，当初在法学院，她还追我来着，被我拒绝了。你说现在要我去挖她，也不是不行，但是你这待遇……以她现在的收入，一个月才给一万工资，我怕她呸我一脸！多没面子！”顾檐听着就感觉自己三寸长发要掉光，比日后抱着民法典啃还糟蹋头发。
贺律师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说：“正当打的年纪，她该扶摇直上。”
顾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贺云罗葫芦卖的什么药。
“让子弹飞一会儿，过两天你再去找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她肯定会来的。”贺律师斩钉截铁。
“你怎么这么肯定？”顾檐不放心地反问。
“我亦无他，惟手熟尔。”贺云罗的话，对于了解她的人来说，已然揭晓答案，对于还看不透她的人来说，显得高深莫测。
顾檐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贺云罗是深圳风头最劲的商事律师，名气能力直逼那几位金杜、国浩、锦天城的大佬，这样一位不可小觑的女人，才比他大四岁，他不免觉得望山跑马，人比人得气死。帮贺云罗一个小忙算得她个人情，也许日后能换回意想不到的资源。
所以我有时候忍不住想，顾檐啊顾檐，我读书的时候怎么会看上你这种男人！
锦森大厦81层，人称小西天。
这里只有集团董监高及各事业部总经理的独立办公室，以及专用会议室、休息室、茶歇室、会客室等等，巨大的透明落地玻璃窗，让阳光尽情穿射到每一个角落。这个楼层的人，大多熬过公司创业时不眠不休的日子，有命不猝死，才能见如来。
白锦森，就是那个如来，他有着如来一样的大腰围和大耳垂，经典的过劳肥。
我和路明都喊他老白，这是老员工才有的殊荣。后来的空降兵，例如周裕宁这种别家挖来的能人，再有推心置腹的革命感情，也只能恭恭敬敬地喊他，白总。
中午临近吃饭的时候，我赶到８１楼会议室，我们的如来正襟危坐，眉头紧锁，在紫微之位上等着我推门而入。
偌大空旷的会议室里，老白跟我忆苦思甜，东拉西扯地说起当年一起办公室里吃盒饭，坐一天绿皮火车转两趟大巴去四川成都周边一个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县城医院谈业务，医院连个法务都没有，院长喷我这个菜鸡，没有跟他谈药品采购招投标合不合法的资格，我忍着眼泪想据理力争，他拉着我转头就走，说老子的法务谁都不能欺负！
还有他带着我跟重庆最顶级的泌尿外科医生上手术台，观摩手术过程。当时看完手术给他吓得扶墙哭，我买了盒冰淇淋安慰老白，人固有一死，要么开开心心，要么ＩＣＵ毙命。
２０１１年的老白刚满三十岁，脸上青涩褪去不久的年纪，他吃着冰淇淋吐槽我像看破红尘的老尼姑。
在听他忆往昔的前十分钟里，我一直沉默，还在继续想哪三种补救方案比较适合说给他听。
“你有话直说吧！”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我终于不耐烦了。
老白一愣，眼角的褶子皱了起来。
我虽然隔三差五见他一回，也好久不曾面对面，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斜斜地隔桌对坐，终不免发现他原来鬓角隐隐有白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