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桑桑在会所里聊着，现在我已经从每个人的嘴里拼凑出了真相大致模样，可是在我经历这一切的时候，当局者迷，完全看不透这是个捕蝉的陷阱。在我被开除这件事一年后，有一回跟顾檐喝酒，顾檐才说起那份清单的来历。
在他跟贺律师说，我已经答应赴约后，贺律师从抽屉里拿出那份清单：“把这个给她看。”
“你从哪儿弄来的？之前绿树集团的老宋好像就在搞这个，我想看一眼，死活不让。”顾檐一看竟然是《互不挖角协议》，很是吃惊，上市公司之间对这玩意有多讳莫如深，感兴趣的人就越像追逐传世宝藏一样想得到协议清单。上面的人，不啻于标好藏身于南阳的卧龙，懂行的人顺藤摸瓜，能摸到真正的宝贝。
“这协议，本来就是我操作的。”贺云罗淡然地把协议往桌上一扔，好似什么不重要的东西一样。
顾檐突然意识到，贺云罗远比外界所描述的厉害。要操作这样一份协议，起码在众多上市公司董事和大股东圈里有举足轻重的话语权，才能有纵横捭阖的空间，令他们在这件事情站成统一战线。
《天下无贼》里的黎叔说，二十一世纪最贵的是什么，人才！每个公司都有挖人才的驱动力，也有不让挖的核心人才，这期间微妙的平衡，可比奥运会上走平衡木难多了。
“她一个法总，怎么在名单里，她对锦森这么重要，嘿呦喂，牛逼了！”顾檐也是一眼就扫到了“虞星河”的名字，本来“虞”姓就特殊，满船清梦压星河，这样有韵律感的名字，让人很难不注意到，更何况还是个好几年都玩在一起的老同学。
“她重要也不重要。”贺律师说话，总是带着一股子叫人摸不透的神秘劲儿。
顾檐的表情，已经是肉眼可见的疑惑，就差插三个问号在头顶。
“因为干得好的法务，是最能看透公司全景的人，哪里有问题，哪里有风险，哪里要改进，眼睛比董监高都毒。不重要就在于，法务从来对公司决策没有主导权。虞星河这样一个人，我们都知道她压根不配上这个单子，但是有人要她上，她再不重要，也得重要。不过对于我们湛泸来说，她是一把很好用的钥匙。”贺云罗稍微有点耐心地解释了一下。
顾檐还是听得云里雾里，以至于后来转述给我听的时候，我已然明白自己身为鸣蝉的命运，而他还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螳螂在捕我，贺云罗也只是其中一只。至于黄雀眼中的这群螳螂，下酒菜罢了。
所以，那天我见完孟旭日回到家，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换电视节目，脑子里不停盘桓着孟旭日的话。
好像，我跟真相就隔着一层窗户纸，愣是戳不破。原本，我想事已至此就算了，可是这件事涉及的每个人，反应都很奇怪。周裕宁并不为我义愤填膺，老白似乎对我感觉亏欠，其他董事和股东根本没人搭理我，哪怕是质问我到底有没有跟尽心存在利益输送。而就连路明也多少能察觉到蹊跷，我咂摸咂摸孟旭日的话，他的猜测不无道理。
电视里正在演狗血剧，无所不能的大女主看见橘子就把男主身边的小绿茶给掀翻了，这情节没什么特别，可我无端端想起了老白的话。
“我知道应该不是你的问题。但是现在质询函里问我们收购尽心，怎么会连对方有六千万隐藏债务都没查清楚。你是法务经理，律师那边的法律意见书也是你批的，是不是你真的没发现问题暂且不论，起码明面上你没有做风险预警，给公司造成这么大损失，我们怎么跟股民交代？”
老白的这个“应该”，意思就是他其实知道这件事跟我没关系。财务的确标注了风险，律所给我的法律意见书我也做了风险预警批示，怎么会没有风险预警呢？按照孟旭日所说，收购尽心基本都是老白的意思，所以到底有没有风险预警，根本就不是问题关键所在。
莫非，老白在搞事？
如果他成心要跟尽心药业做暗箱操作，到底为什么呢？六千万债务吞下来，就为了捞马昔腾坦首仿药这么简单？会不会有庄家做反向对冲？提前布局，如果押跌的单子够多的话，这件事爆出来，做空的庄家几乎赚得盆满钵满。然后再把我和孟旭日推出去顶锅，完美避开证监会调查，只要老白够小心，资金不走关联账户，这一波操作简直堪称完美。
可是，也很说不通，老白不是这种唯利是图的人，而且锦森上市好几年，没必要在股价相对稳定的时候搞这种事，他是公司的控股股东和实控人，真的想要钱，可以增资扩股、定向增发或者直接套现，绝对比搞这么复杂一套做空来得痛快利落，还没什么风险。
假如不是老白搞鬼，莫非是孟旭日？可是这事儿明摆着老白看在眼里，他可以与尽心药业暗通款曲的空间很小，况且他即便把我搞走，锦森换多少个法总，都还是要跟他杠项目风险，咱们互扛这么多年犯不着现在才来整我，而且把自己也搞走了，这是什么诡异操作？再或者，就是孟旭日去向做空的卖信息，可如此一来，老白又是个什么立场呢？
我接着想下去，还剩下路明，可尽心收购项目里，路明并没有参与太深，这事情明面上看起来跟他没什么利益瓜葛，他似乎也没有这么干的动机。周裕宁和瞿眉两个人纯属在这个项目里跑龙套，作用跟路明差不多。
不想还好，越想越糊涂。
就在这个时候，路明给我发了条微信：小虞，周五下午两点到集团办理离职手续。祝一切安好。
我盯着这条信息很久很久，反复把话输入进去又删掉，可能路明看到了上面反反复复出现的“正在输入”，发了一个问号过来。
我跟死刑犯踏上绞刑台一样，眼睛一闭，把话发出去：这事情真的是我的错吗？
他的回答，言简意赅，毫不意外：不是。
我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仿佛有希望注入了血液，继续问：为什么？
这一回，轮到路明犹豫不决，上面的“正在输入”反复闪烁了很久，最终是这样一句话：周五见面再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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