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会,我又回到自己的小格子间继续去改合同,知道了修改方向,改合同就是小菜一碟。随文就人,意思就是你客户是什么调性的人,就写什么调性的合同,客户是大老粗,行文尽量浅显易懂,客户要是海归高级知识分子,行文就要措辞讲究。当年教我们合同法的东方云教授,可不同于象牙塔里出来的教授们,他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随倪征燠老先生远赴联合国国际法庭工作,通晓六国外语,文字功底溜得不行,那时候随手布置个作业要写不可抗力条款,要我们不改变核心意思的前提下,用至少三种行文措辞来写,简直把人折磨疯。而那个时候,我合同法的绩点一骑绝尘全年级第一,就是顾檐也望尘莫及。
在这事儿上,他能哔哔我的,也只有闭门造车没去了解合同背景就自以为是修改。我在锦森这么多年,基本都是甲方视角来写审改合同,条款相对霸道,对风险控制比较严格,养成习惯后,的确有点不太适应作为律师身份时,要时刻审时度势,考虑合同双方地位、履约背景再去写合同。
干完活,夕阳西下,窗外一片漆黑,律所里依然灯火通明。
加班这一点,跟以前没什么不同。
“虞律师,还在呢,走,一起去喝杯东西。”贺云罗从楼上款款走下来,经过我的格子间前,对我说。
“好呀!”我关上电脑,简单收拾了一下,拎着手提包跟她来到电梯前。
一到楼下,看到顾檐正在门口打电话,我瞟他一眼,做了个挥手的姿势。
他挂掉电话,快步追上我们:“要不要送你?”
呵?这狗男人竟然能想着送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巴望他送我回一次寝室,他偶尔送一次我能跟过年一样高兴。现在我就不稀罕了,我有车!
“你忙吗?不忙就一起去happy hour坐会儿再回去,反正也没什么事。我晚上九点有个线上会,去消磨点时间再回律所开会。”贺云罗指了指前面挂着“happy hour”招牌的独栋商铺。
在律所这栋楼旁边,是各家银行、投行的独栋,每天到点六点半准时熄灯。而沿着门口这条路走过去一个路口,就有个外观跟律所很像但是内部装饰别具一格的独栋,同样的四层小楼,一楼是酒吧,二楼是水吧,三楼剧本杀,四楼画廊。清一色简约灰白的北欧装修风格,看起来格外舒服。我在深圳这么久,还没来过这样特别的地方,去的酒吧大多晚上有乐队唱歌,喧闹迷离。这个地方,来的人看起来不多,挺安静的,客人聊天声音不大,我忍不住有点好奇,这点人流量不得亏本啊!
“a cup of Negroni,thank you.”(一杯尼克罗尼,谢谢)贺云罗走到吧台前,英文地道流利。
调酒师是个很帅的老外,但我看不出他是哪国人,他有一双蓝色的眸子,眼窝很深,高高凸起的颧骨,显得眼神深邃。
“same.”顾檐用食指关节扣了两下吧台。
我不禁暗笑,顾檐这混子敢情拿喝茶的礼仪糊弄老外,老外怎么看得懂嘛!不过也许是在深圳待久了的习惯,别人端杯喝的过来,很多人不管是不是茶都喜欢扣两下作为致谢。
“Martini.”(马提尼)我看了眼酒单,第一行的马提尼可谓鸡尾酒中的入门网红。
在我刚刚收入破万的时候,喝得起上百一杯的鸡尾酒,就很喜欢一个人跑到酒吧装~逼。当我大几千的红酒可以闭着眼睛买的时候,对这些就没了兴趣,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哥和董医生没事就叨叨,酒精容易引发偏头痛,没事别去喝酒。
兴致上来,管这么多,头痛也要喝。
“上班第一天,习惯吗?”贺云罗倚着高脚椅,半坐半站,斜分刘海遮住小半张脸,显出些温柔。
顾檐插嘴道:“被我训了一通,可能还在记仇。”
“还好吧,新手上路总得剐几次。”我看都没看顾檐一眼,对贺律师随口问:“你们认识很久了?”
贺云罗一捋头发,笑了笑,捻着插着草莓的竹签,说:“当同事五六年了吧,不过也不是很熟悉,偶尔会在一起办办案子。就是看到你辞职,想请你来律所,翻履历发现只有顾律师跟你同校同学,我们五院四系的圈子就这么大,只好用酒收买他来找你。”
“那怎么会想到要让我来你们律所?”我问出了藏在心里的疑问。
“对你久仰大名,一直只闻其人未见其人,既然有机会请你来,当然要把握住。”贺云罗喝了一口酒,饶有兴致地回答我。
“我们?之前,有过交集吗?”她这个答案,就让我颇有些意外了,我不觉得自己在法律圈多有名,更何况上市公司的法总就算干得再出色,光环也是隐没在公司的名字之下,除非传出丑闻,甚少能有出名者。我自然是不明白,我何以担得起“久仰大名”四个字。
顾檐听到这话,也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贺云罗捻着竹签用草莓搅和了一下她的鸡尾酒,嘴角带着笑意,说:“三年前,我有一家研发生产透析管路的顾问公司寻求融资,锦森刚好有兴趣,你们投资部的孟总和黎总来考察了很多次,后来你来做尽调,到厂房、办公室跑了一圈,就发现这家公司虚构业绩。大家都知道尽职调查就是走过场,那么上心认真做的法务,少见!锦森上市,又看见你的名字,虞星河,这么好听的名字,想忘记都难。”
我的心,重重一跳。
她这一说,勾起了我的回忆。那时候我还年轻,热血上头的时候,做尽调就真的是把人家公司查个底朝天,账目上说本月原材料采购量,我就奔人家厂房里数了三天三夜,再一核对成品,算个成品率对比报表业绩,一下子就发现猫腻,收购计划书还没呈报老白就被我干掉了。投资部负责这个项目的黎总差点没掐死我,开会抬杠说些许业绩出入影响不大,孟旭日那时候难得站在我这边一次,把项目驳回了。
看来这圈子,真的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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