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大雪凉州(上)


【一】

靖容是宸粼国西部边陲最大的一座城,城池依山傍水而立,控扼着从西凉州通往西荒外域的咽喉要道。靖容城在西凉州的地位仅次于州府所在的金兰,名列宸粼国骑军三甲之一的大雪营就常年驻扎此地。

陈麟和同一伍的战友们例行骑巡归来,回到营房才把战马安顿好,正准备进屋烤一会儿火暖暖身子,忽然被辅尉传令去礼堂报道。

这礼堂是靖容的旧礼堂,新的礼堂建成后此处就改建成了大雪营骑军的军官处,陈麟在大雪营服役将近三年,还是在前个月升任伍长的时候才有机会第一次进入礼堂进行简单的升迁仪式。作为骑军高级将领们议事的地方,礼堂平时是神圣庄严的,像他这种级别的小卒子根本连接近的机会都没有。

陈麟感到很奇怪,他才刚刚升任伍长,最近也没有什么立功的机会,这回肯定不是喊他去升官的。如果不是升官,那么去礼堂不是受罚就是挨训,但是他左右寻思也没想出来自己最近有什么犯忌的举动。

难道是上个月在营中偷偷喝酒的事情被举发了?没道理啊都过去这么久了……陈麟越想越忐忑,但是忐忑也无济于事,临了他还是心情复杂地走进了礼堂。

大雪营的统帅陈倾志将军不在,召见他的是骑军的参谋将军路谦行。

陈麟一直不是很喜欢这个年轻的路谦行参谋,这个参谋来大雪营才不到半年,平时既不亲近士卒,也不像陈倾志将军那样勤于治军。陈麟印象中路参谋很少在营中现身,来了半年大雪营的几次军事活动也鲜有见到他的身影,士兵们私下议论说这个路参谋是帝都高干子弟,来大雪营不过是混点资历镀层金罢了。

但即使心里对路参谋颇有微辞,面子上陈麟还是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

他注意到路参谋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人,不准确的说只是个大孩子,从他的脸庞不难看出充其量只有十五六岁。

那个少年用布绳束发,一身黑色贴身的锦服,从身形和站姿上看起来是个练过武的好苗子。

“陈麟,这个人从今天开始就归你们伍了。”路谦行指了指黑衣少年对陈麟说。

陈麟愣了一下,犹豫着打量了少年一眼,少年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有什么问题吗?”路谦行见他没有答应便问道。

“路参谋,这位公子是什么军衔呢?”他揣摩不透路参谋的意思,这个黑衣少年衣着华贵,不像是一般召来的小卒子。陈麟在大雪营摸爬滚打了三年,自然学会了机敏行事。

“无衔,骑卒。”黑衣少年自己回答道。

陈麟不相信似的望着他,过了很久才应声:“明白了。”

路谦行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一会儿他会去你们伍报道。”

陈麟满腹疑问地离开了礼堂,他不知道在他走后,路谦行甚至随后遣散了门口的卫兵。

大雪营骑军军部的礼堂里出现了一幕怪异的景象,自称无衔骑卒的黑衣少年拉开椅子在路谦行面前坐下,身为参谋将军的路谦行反而站了起来。

“陈麟那一伍全是我们的人,可偏偏身为伍长的他不是。”黑衣少年手指在桌子上轻扣,面上有些忧愁。

“但至少有一点我们可以确定,他不是锦衣卫的人。”路谦行说。

“锦衣卫已经渗透到大雪营了吗?”少年皱眉。

“已经发现的有十七人,潜伏的不知道有多少。”路谦行说着苦笑一下,神色流露出一丝不满:“我们在西凉州经营多年,好不容易才在大雪营中插入了近百自己人,宗主们这一次是要我们自毁根基吗?”

黑衣少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信任宗主会?”

路谦行脸色变了一变,他知道面前这个看起来只是个大孩子的年轻人来自组织最神秘的特遣部门“云中剑”,而这个特遣部门的成员素来以执行危险任务和铲除叛徒著称。

尽管坐在对面椅子上的人目光锐利,但路谦行却是个不折不可的骨鲠之人,他哪怕冒着被对方以叛逆罪名处决的风险也要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组织在西凉州的根基就是被我们送进大雪营的这一百来人,宗主会不会不清楚。但是仅凭这点力量要在西凉州颠覆阉党的统治根本是痴人说梦,恕我直言,阁下带来的宗主会的命令无异于让我们飞蛾扑火。”

“前辈在组织呆了十年了。”年轻人淡淡一笑,“应当很清楚,我们荒芜很多时候的行动都是飞蛾扑火。”

路谦行摇头:“那不一样,云中剑在帝都的刺杀可以震慑阉党,但是请问在西凉州付出这些人命的意义是什么?我不怕死,我只是不希望阁下这样的年轻人白白死在这荒凉之地。”

少年愣了愣神,自嘲一笑:“一年前我跟随杨易行救太子过清江,也以为自己要死了,不过没有觉得有什么可惜的。乱世之下,人人命若蓬草,只有我们能拔剑抗争,前辈说是不是?”

这回换成路谦行发愣了,他回过神来时,对面的年轻人已经起身走到门口。

“我不想骗你,我们云中剑在帝都的活动已经屡次受挫。锦衣卫在帝都的力量太强大。而宗主会要我来西凉州,就是为了在这边闹出事情牵扯锦衣卫的力量的。”他背对着路谦行说道,“我不知道会死多少人,也不能保证什么,除了……我会和你们一起。”

路谦行目送他远去,目光悠远,他忽然回想起自己七八年前刚刚加入这个名为“荒芜”的组织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自己大概和眼前的年轻人一样桀骜,满腔热血地想要为天下拔剑。

他按着自己的佩剑,扪心自问:这么多年了,心里的剑钝了吗?

【二】

陈麟没有急着回营,他领了伍内增加人员的文书后,帮那个新兵去辎营申领了一副新的甲胄和骑具。大雪营的新卒在入伍时都会得到一整套的制式装备和一匹军马,如果幸运地没有战死殉国,这些东西会陪伴他直到退伍。

因为做这些事耽搁了时间,陈麟回到营房时发现那个年轻人已经在了,他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同伍的其他几个士兵们围在一起喝酒。

陈麟急眼了,把领来的东西往那个年轻人那边一抛,就赶着冲上去抢酒壶,边抢边骂:“你们几个狗日的,这是老子拿饷银买的酒!大白天在营中喝酒,想吃陈将军的鞭子了吗?”

他太在意自己偷偷藏在军中的这壶酒了,以至于没有留意到那个年轻人仅仅用单手就利索地接住了他抛过去的那些东西。

“伍长你不要这么小气嘛!今天来了新弟兄,大家高兴高兴。”和陈麟抢酒壶的那个士兵大笑,一边招呼着坐在角落的年轻人:“新来的弟兄你也过来一起喝吧。哎,还没问你叫啥呢?以后就是同袍了。”

年轻人微微一笑,把手上的甲胄骑具放到一边,起身走到陈麟身旁,毫无征兆地一掌拍在他脑后,并在陈麟倒地之前将他扶到了床铺上。

原本嘻嘻哈哈抢酒喝的四个人见到这一幕都严肃了起来,其中一个人甚至半拔出了佩刀。

拿着酒壶的那人似乎是这四个人的头目,他斜睨着年轻人,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看你的样子,不像是锦衣,山中来的?”

“执剑诛魔,守望八荒。”年轻人念道。

“沐身浴血,不死不休。”四个人同时答出了切口。

两边相视一笑,那个拿着酒壶的人先开口道:“原来真是新来的弟兄。”

“在下云中剑特遣虞秀卿,见过各位火部的前辈。”年轻人微微点头致意。

四个荒芜火部的秘密成员闻言一震,纷纷以左手握拳置于胸前郑重回礼,询问道:“特遣带来了山庄的命令吗?”

“十天后,在靖容举旗,推翻阉党的统治。”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陈麟,“我需要你们联络整个大雪营中我们的人。但这还不够,最好能够裹挟上大雪营其他士兵中对阉党不满的人。”

“要争取到其他人的支持恐怕很难。陈将军是个极其信奉忠诚的人,大雪营在他治下八年,上至军官下至士卒,都极难被煽动叛乱。”

虞秀卿点了点头:“我知道,但即使只有我一个人,十天后你们也会看到我站在靖容的城头。”

那四人先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地笑:“我等生死追随。”

【三】

陈麟醒来的时候觉得后颈酸疼,他睁开眼看了一眼营外的天,已是漫天星斗。

伍内的梁希冀凑上来讪笑:“伍长你睡醒了?”

“哎哟,我怎么睡着了?”陈麟一边揉着后颈,一边疑惑地问道。

“伍长你喝多了,弟兄们把你抬到床上去的。”梁希冀说。

陈麟满腹狐疑地看着他,但是梁希冀一脸无辜地笑着,这让陈麟很难继续怀疑。难道自己真的喝多了?他摇了摇头,忽然想起新来的那个奇怪的少年,但又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便问道:“新来的那小子呢?”

“伍长你说虞秀卿吗?他说要买点东西,去靖容城里了。”梁希冀答道。

“虞秀卿?他叫虞秀卿吗?”陈麟抓了抓脑袋,嘟哝道:“这名字好奇怪啊,和我前几天看过的一本演义小说里的一个人物同名。”

梁希冀心里一跳,讪笑:“不会吧,伍长你记错了吧?”

梁希冀这么一问,陈麟反而较真了,他去自己的柜子里翻了很久,翻出一本书来拿给梁希冀:“你看这本,里面的那个剑客可不就叫虞秀卿嘛。”

梁希冀接过这本书,看着封皮上“青离侠义录”几个字心跳得更厉害了。

青离,不就是现在的年号吗?他翻开书页,看了一眼目录,惊骇地发现这本书上的故事写的正是组织一年前策划的从阉党和锦衣卫控制的帝都云翔救出被软禁的太子的旧事。只不过书中一些特殊名词用了隐晦的手法,加上一年前那件事阉党和组织双方都刻意封锁消息,一般小民接触不到这类信息,陈麟会觉得是写书人编出的故事也不奇怪。

可这写书人是什么来头?为何能知晓双方都有心隐瞒的实情?梁希冀暗暗奇怪,但同时也确定了虞秀卿确确实实是云中剑特遣的身份。

“怎么样,这回信了吧?”陈麟得意洋洋地笑道。

梁希冀点了点头,却没有把书还给他,而是卷起书往自己胳膊下一夹说:“伍长,既然你已经看完了,这本书先借我看看吧。”

陈麟不疑有他,大方地说:“你拿去看吧。”他说着去换了一身便装,便打算出去。

“伍长你去哪?”梁希冀奇怪道。

“难得有休息的时候,我也想去靖容城里转一转。”陈麟嬉笑。

【四】

路谦行领着虞秀卿从靖容的酒巷里转出来,他们原本是要去荒芜设在靖容的一处秘密联络点的,但半道上发现有可疑的人尾随,便佯装买酒折向了酒巷。

“前头那个路口我们分头走,见机行事。”虞秀卿向路谦行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道。

出了巷子口,路谦行往东一头扎进行人中,虞秀卿停下脚步,背靠着墙等待着。片刻之后,先前被他们发现的那个可疑的瘦小人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头戴着风帽,并对着路口左顾右盼。

虞秀卿在他身后轻轻拍了他的肩膀。

那人惊恐地回过头来,迎面而来的是一只拳头。

虞秀卿一拳就让那个疑似锦衣卫探子的人晕了过去。

为了不惊动周围的人,他的动作很快,并且一手揽住了对方的肩膀以防止对方摔倒。

他正得意于自己的身手敏捷,忽然感到不对劲,扶着对方肩膀的那只手明显能够感觉到掌下的骨骼很瘦小轻巧。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张紧闭着双眼的脸,出乎意料的清秀,更让他惊讶的是这稚气的面容看起来并不会比他大多少。

那张脸上没有任何青肿的痕迹,这与他刚刚出拳时的力道完全不符合,当虞秀卿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少女忽然睁开了双眼,他揽着她肩膀的那只手已经悄然覆上了一层寒霜。

秘术师?!虞秀卿暗暗懊悔自己轻率了,他飞速地撤回自己的手,退步拉开距离。那个身负秘术的少女没有追击,而是在他离身的一瞬间就收起了秘术。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跟踪我?”虞秀卿在离她五尺之外的地方站定,眼神充满了戒备。

“你刚刚后退的身法是同风门的武功,同风门消失江湖已经五年了,你又是什么人?”少女不知何时已经为自己蒙上了一层薄纱,风帽下的面容模糊不清。

虞秀卿听到她说“同风门”三个字,惊讶地张大了嘴。

“你怎么会知道同风门……”

“关你屁事。”少女说完这一句粗口,忽然遥遥对着他伸出了右手。

虞秀卿意识到这是秘术结印的起手,他反应敏锐地侧身往一旁闪躲,短短一瞬之后他原本所处的位置已经被无数锐利的雪刃覆盖。

“你疯了吗?这是大街上!会伤到多少无辜的人!”虞秀卿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疯子。

“这真的是在靖容的大街上吗?”她冷冷一笑。

虞秀卿环顾左右,四周景致依旧,但是原本来来往往的行人一个也看不见了。

他小心地伸出手触碰街边建筑的墙壁,触及的地方晕开一轮水纹。

“结界……”虞秀卿回头看她,“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秘术师能够做到的了,你究竟是什么人?锦衣卫第十一卫所的精锐吗?”

她抬起手,一片六角雪花在掌心转动:“我不是锦衣卫。你最好还是先告诉我,你和同风门是什么关系,否则我会杀了你。”

他有些惋惜地四下顾盼:“可惜没有剑。”

虞秀卿缓缓抬头迎着她的目光,说:“你知道同风门,也知道五年前同风门灭门的事情……我是同风门最后的弟子。”

她掌心的六角雪花消融,看向他的眼神中有一丝复杂的光。

“阁下又是什么人?”

“你不会想知道的。”她挥了一下手,虞秀卿便感觉到四周有什么东西崩碎了。

行人嘈杂的交谈声传入耳中,虞秀卿知道结界解除了。

戴着风帽披着长袍的少女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

他迟疑了一下,快步赶上去:“请等一下。”

“你不怕死吗?”她伸出一根手指,指间隐约有蓝色的光。

“阁下刚刚在结界中没有杀我,”他毫不顾忌地走到她身边,“那么想必不会多此一举了。”

少女微微转头看他,面纱下莞尔一笑:“荒芜的游侠都是你这般不惜身的亡命之徒吗?”

“阁下知道同风门和荒芜宗的关系?”他这回是真的诧异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门可以窥探人心的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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