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高悬，白衣少女手中的长刀出没如鬼魅，而与她对敌的那个魁梧英伟的男人只有勉强招架之力。
身上的铁甲片片崩碎时，楚凌野的眼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白天他才和这个女孩交手过，当时她甚至不能独力挡下自己一刀，还要靠此时在她身后的那个废物来救她，可是现在她的刀却让自己感到深切的恐惧。
朔方叶氏的骁武之血，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楚凌野这般想着，一双剑眉不由自主地拧成了一股，他此时才算终于明白为何黄大人在给自己的信中交代如果无法收服朔方叶氏，不妨将之赶尽杀绝。
叶氏的血脉是令黄大人都感到畏惧的东西……
“铿”一声，又是摧枯拉朽的一刀，楚凌野的刀被震得大开，他身前尽是破绽。
然而那个白衣少女却没有趁机攻击他的中门，而是一刀削向他的手腕，
楚凌野被迫弃刀疾退，才躲过这断腕的一刀。
关月冷上前一步，将楚凌野的刀踩在了脚下。
“楚卫长，你输了！”关月冷用刀指着他宣告道。
楚凌野身上已经有了七处大小伤口，若不是先前有着铁甲护身，他觉得自己会伤的更重一些。
败了。楚凌野懊恼地想着，他恼的却不是自己输给这个叶氏的少女，而是因为这一次黄大人所谋划的朔方之事可以说已经完全失败。
柳阁刺客被易枫的倒戈分化，此时已不成气候，仅靠玉无瑕一个人难以只手回澜。而自己这一路整整四百锦衣卫人马已经死伤殆尽，叶凝雪带来的朔方骑军都是好手，从冲锋前那三波压制的箭雨就能看出这些人都是沙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强兵，即使人数不如锦衣卫们多，但还是瞬间就瓦解了锦衣卫的抵抗。
叶氏既然不愿臣服于黄大人，自然就会尽全力对己方赶尽杀绝，如果能把己方全部消灭在朔方，日后再赖给早已被列为头号叛逆的荒芜便可置身事外。楚凌野苦笑，他和玉无瑕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谋划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要取楚某人头，便请来吧。”楚凌野坦然地对关月冷说道。
关月冷犹豫了一下，她虽然至今也和柳阁刺客和各种敌人交过手，先前在雪幕中仗着骁武之血冒险突袭修罗笑时她也没有丝毫的留情，但此时要她杀死一个不反抗的人，她忽然感到有种下不了手的无力感。
她回头求助地看向易天琊：“易大哥……”
易天琊知道她起了恻隐之心，便对剑三等人道：“交给你们了。”他说完朝关月冷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小姐，锦衣卫都收拾干净了，没有逃脱的。”那队朔方骑军的主将此时来到关月冷身边，向她请示道。
“在天亮之前把尸体都收拾了。”关月冷摆了摆手，那将领领命而去，她想了一下，又喊住了那人：“等一下！”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把荒……”她想说把荒芜游侠们的尸体单独清理出来，但一想到荒芜还是叛逆，就犹豫地住了口。
“小姐是想说把那些侠士们的遗体单独摆放吧？末将晓得了。”那名将领出乎她意料的机敏，一下就猜出了她的顾虑。
“嗯，是……麻烦了。”她感激地点点头。
“小姐不必挂心，我等今日既然愿意跟小姐来此地，心中自然早已有了立场。”那个将领笑了一下，“那边的少侠似乎等久了，小姐快过去吧，末将会将诸事处理妥当的。”他说完便离开了，带着部下们去清理一片狼藉的战场。
关月冷出了一口气，匆忙收起刀，跑到易天琊身边。
“赖叶小姐虎威，我们荒芜都得救了。”易天琊一本正经地向她谢礼，“大恩大德，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关月冷也一本正经地还礼道：“投桃报李，阁下白日相救之恩，凝雪这就还清了。”
原本有意作弄她的易天琊反倒被她这一下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他愣愣地望着关月冷，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关月冷看他这副呆呆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一巴掌拍在易天琊身上：“好啦！不许跟我开玩笑！”
易天琊被她拍得一阵肉疼，苦着脸龇牙咧嘴道：“喂别这么没轻没重，我带伤……”
她错愕了一下，紧张地问道：“你受伤了啊？对不住对不住，我没注意。”
“旧伤还没好，新伤又添上了。”他摇摇头，“楚凌野一力降十会，我刚刚就不该与他硬拼。”
“是吗？没觉得他力量有多强啊。”关月冷故意很随意地说道，“我还没全力以赴呢，他就认输了。”
易天琊被她搞的哭笑不得，心想你有骁武之血，楚凌野输的着实不冤枉。
“我之前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啊？现在可以告诉我吗？”她忽然莫名的脸红了，声音也小了下去。
“你说那个啊……其实我……”易天琊心想果然躲不过，这丫头记性真是好，这么快就把那事重提了。
原本在旁边商量善后事宜的顾宁曦和易枫忽然一同转过头来，看着易天琊和关月冷二人。
易天琊感受到侧面两人若有所思意味深长的目光，紧张地抓了抓头发，他转身看向顾宁曦，为难地开口道：“宁曦姐……”
顾宁曦莞尔而笑：“没关系，你要是想入赘叶家的话，我破例代替山庄给你准了，宗主会那边我帮你解释去。”
易天琊和关月冷同时被她一句话弄得羞涩尴尬不已，两人你争我抢着说道：“不是的……”
顾宁曦奇怪道：“唉？难道你之前答应叶姑娘的不是入赘叶家？那刚刚你们俩说话暧昧成这样是在搞什么鬼啊？”
她伸着食指压在自己下唇沉吟道：“难道你嫌叶家经过这么一闹元气大伤，还是晦气了？”
“才不是啊！”
“那你不想嫁入叶家吗？不用担心宗主会啊，山庄也会很高兴和叶氏联姻的吧。”
“宁曦姐你言情小说看多了吧。”
易天琊哭丧着脸解释道：“宁曦姐，月冷说的事情是她想……加入云中剑。”
顾宁曦看向关月冷，后者坚定地点了点头，她轻轻一笑，问道：“是为了易天琊，还是别的理由？”
易天琊睁大了眼睛，没想到顾宁曦会这么直白地问这种问题。
“当、当然是为了……易……天琊”关月冷挺起胸膛大胆地回答道。
易枫拍了拍手：“好。”
“加入云中剑之后，你会受到各种各样的规则的束缚，以后也未必能够一直和易天琊待在一起。”顾宁曦坦白地对她说，“你要是只是想跟着小易，完全没有加入云中剑的必要。”
“可那样就太奇怪了。”她摇头，认真地说道：“易大哥和你们都是在为终结乱世奔走的人，我不想单纯地就当一个旁观他战斗的追随者。我想和你们一样成为他的袍泽兄弟。”
顾宁曦颔首：“是这样啊，我明白了。但是云中剑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加入的，哪怕是荒芜中很优秀的游侠，在成为云中剑之前都会经历我们的考验……”
“我也可以接受考验。”她坚定地说。
顾宁曦望着她，说了一声：“你先等一下。”
她转身喊上了易天琊，示意他跟自己到一边去说话。
易天琊不解顾宁曦的用意，但还是跟了过去。
“宁曦姐，你找我有事？”他问道。
“叶姑娘的事情，你怎么想的？”顾宁曦望着他的眼睛，“喜欢吗？爱吗？”
他被她突然的诘问弄得一阵脸红，缓缓道：“我觉得……我就是觉得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会很开心。”
“那我把决定权交给你吧，你不是云中剑特遣吗？这次的审核，就让你来决定好了。”她说着伸了个懒腰，倦倦地说道：“我好累。”
易天琊一阵紧张：“喂你不会又要突然扑到我身上吧？现在可不行……”
顾宁曦幽怨地瞅了他一眼：“薄情寡义。”
“伤病患何苦为难伤病患。”易天琊讪讪一笑，回身看着归雁楼道：“朔方最好的酒楼，现在给咱们拿下了，诸事已毕，阿姐你去沐浴休息吧。”
“玉无瑕还没对付呢。”顾宁曦说着眼神一凛，将易天琊往边上推开了一点，指向那边道：“看，这不来了？”
易天琊浑身一震，朝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披着一件雪貂裘的玉面公子纵马而来。
“剑队小心！”易天琊朝剑三等人大喊。
玉无瑕随手挥出一剑，将围在楚凌野四周的荒芜游侠们逼退，然后策马驰过时一把将楚凌野拉上马。
他朝顾宁曦这边喊道：“顾左使，这一阵在下输的心服，不过楚卫长我要带走，阁下若是想留我们，大可以上来试试。”
关月冷向易天琊和顾宁曦征求意见道：“我去喊人过来抓住他！”
“不必。”顾宁曦制止了关月冷，她对玉无瑕朗声说道：“玉公子是聪明人，应该明白事已至此多杀无益，楚凌野你可以带走。”
“顾左使，那我在帝都恭候你。”玉无瑕朝她微微一笑，“我知道顾左使将来终有一天会再入帝都，到时候咱们再来过招。”
顾宁曦毫不犹豫地回应道：“那个时候能称得上我的对手的人便只有季倾城了。”
“是吗？也许是，也许未必。”玉无瑕说着带马走向易枫。
易枫抱着双臂，很坦然地面对着这位老友，率先开口道：“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都不可能劝你放弃去帝都的想法。”
“我曾经力劝你与我同路。”玉无瑕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看起来是我错了，我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易枫，当时你是我阶下囚，我还是问你是否愿意与我同去帝都富贵。此时我孑然一身，你不留我？”
易枫摇头：“我知道你不会留，所以我懒得留你。反正我已经阻止了你把整个柳阁带去帝都，你自己要去，我拦不住。”
“好，你我今日便是缘尽于此，相忘江湖。”玉无瑕大笑，笑意中透着悲哀。
“也好，缘尽于此，相忘江湖。”易枫认可地点了点头，给他让开了前路，伸手道：“寻你的富贵去。”
“易枫，照顾好柳阁弟兄。”玉无瑕最后冲他说了一句。
“玉无瑕，前路坎坷，小心驰骋。”易枫回应道。
玉无瑕扬鞭策马远去。
剑三问顾宁曦：“顾左使，就这么放他和楚凌野走了？”
顾宁曦苦笑：“我和易天琊带伤，叶姑娘不能短时间内两度加持骁武之血，易枫不会出全力，要是强留他二人，可能会付出太多牺牲。”
“只怕日后会成为隐患。”剑三皱眉担忧道。
“季倾城还活着，就是我们最大的隐患，多一个玉无瑕多一个楚凌野，无足挂齿。”
剑三叹了口气，低声道：“其实我们都知道，顾左使你是不希望我们再有死伤。”
顾宁曦愣了一下，随即用笑掩饰过去。
“恕我多嘴，顾左使你这样的性格……”剑三说了半句，自己摇了摇头，“算了。”
顾宁曦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的，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一骑白马从南面而来，马背上的少年长发披散，眼神锐利。
他勒住马，飞身跳下来，跑到顾宁曦近前：“宁曦姐！玉无瑕呢？”
顾宁曦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慕怀楚，忍着笑，淡淡地说：“走了。”
“走了？”慕怀楚愣了。
“刚走不久，被他救走了楚凌野，可惜了。”顾宁曦说道，脸上真的做出了惋惜含恨的表情。
“我这就去追！”慕怀楚说着就要返身上马。
顾宁曦拉了他一下：“出城茫茫，你往哪追？得了，别费力了。”
慕怀楚“扑”的跪了下去：“顾左使，我来迟了！放走了玉无瑕和楚凌野，你责罚我吧！”
关月冷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问易天琊：“他们在干什么啊？”
易天琊还没回答，易枫就耸了耸肩小声地对易天琊说：“你们的顾左使好像有奇怪的嗜好。”
“一个女儿家，整天把自己紧绷得跟一根弓弦似的，她自己心里也很苦吧。”易天琊似乎很理解地说道，“所以这种时候她拿我们寻点乐子，大家都心照不宣的。”
关月冷喃喃：“可是那个獠牙好像是当真了啊。”
易天琊坏笑：“当真了才能算真的乐子啊。”
那头顾宁曦在慕怀楚头顶敲了一下，板着脸道：“好，就罚你现在进归雁楼去亲自去给我烧水。”
“烧水？”慕怀楚疑惑地抬起头。
“罚你啊，哪那么多废话，忘了在山庄什么规矩了？”顾宁曦瞪眼，撅起嘴把自己额前的刘海吹得一阵上扬。
看到她这个动作，慕怀楚才恍然明白过来，笑了一下跳起身来，往归雁楼跑去：“宁曦姐你等着，水马上烧好。”
易天琊看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易。”顾宁曦一眼瞥了过来。
“是，是，宁曦姐有吩咐？”易天琊点头哈腰。
“你帮我收拾一个干净的房间，我需要休息。”
“好嘞。”易天琊谄媚地应声道，“应该的应该的，您为了我们拼死拼活一夜了。”
关月冷跟着易天琊跑去：“宁曦姐我也去帮忙！”
顾宁曦看着他俩追逐着跑进归雁楼，欣慰一笑，同时还带着点艳羡。
易枫凑到她身边，冷不丁地说了一句：“顾左使可是有一颗心无处安放？”
顾宁曦“哼”了一声，不冷不热地回应道：“易阁主，你我分属不同阵营，有些话还是不要随便说的好。”
“有道理。”易枫抓了抓头发，笑着走开了。
天边红霞飞，初阳正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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