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少侠，我敬你一杯。”叶涟水说着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
“不敢不敢。”易天琊慌忙起身，“应该是我敬叶公才对。叶公，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请叶公称我小易便可。我在江湖上行走的日子也不长，很少被人这样称呼，尤其是叶公这样德高望重的前辈，实在汗颜。”
叶涟水笑道：“也好，既然在家中，大家就都随意一点。你也别一口一个叶公了，我听着也不舒服。”
“那……”易天琊面露为难之色。
“就叫伯父吧。”叶凝痕随口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提前称岳父大人也没关系。”
易天琊和关月冷两人同时脸色突然煞白又转为泛红。
叶涟水不以为意地大笑，他对易天琊说道：“凝痕既然这样说了，我们也开诚布公一点吧，易……小易，阿雪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清楚吧？”
“我明白。”易天琊认真地点头。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没有关系，咱们今天就当随便聊聊，你有什么想法尽管可以说出来。”叶涟水随和地说道。
易天琊侧了一下脸，发现关月冷低着头，但眼角余光正紧张地朝自己这边望来。
他放下酒杯，向叶涟水坦诚地说道：“叶伯父，我喜欢阿雪。但我的身份似乎并不容许我立刻就回应阿雪的心意。眼下朔方虽然安定，但是荒芜不会闲下来太久，我们的志向是追寻乱世的终结。所以可能我很快就会接到新的命令，带着刀去另一个危险的地方。请宽恕我，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法对她承诺。”
叶涟水微微颔首，自言自语道：“如果不是荒芜，就可以了吧？”
易天琊不解他的意思，奇怪地看着他。
“如果我说希望你从现在开始退出荒芜，你答应吗？”叶涟水忽然问道。
易天琊愣住了，他感受到叶涟水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隐隐的威胁之意。如果自己不答应，那么接下来也许叶涟水就会抛出更锋利的话语。
“爹……”关月冷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她脸上充满了不安的表情。
“我很珍惜这个唯一的女儿，所以她所想要的一切我都想为她得到。”叶涟水盯着易天琊说，“即便你曾经是一个荒芜游侠也没关系，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抹去你过去的一切。”
“抹去我过去的一切？”易天琊喃喃地重复。
“没错，以后你可以以新的身份在朔方生活。”叶涟水继续抛出诱惑，“不必再为生死去与什么人拼死拼活。朔方五万雄兵，足以保北境一方平安。”
“一方平安？”易天琊嘴角轻轻一扬。
“怎么样？”叶涟水看见他露出笑意，觉得大有希望。
年轻人的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将他先前用过的酒杯震落在地，瓷片碎裂四溅。
“易兄……”叶凝痕想说点什么劝解，却被易天琊一个冷厉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叶涟水岿然不动地坐着，看着对面愤而起身的易天琊，面上没有表情。
“叶公，我过去的事情不是你说抹去就能抹去的。一年前我就在南霁杀过人，也亲眼看见过自己的同伴被锦衣卫杀死。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发誓自己要成为一个真正的荒芜。阉党祸乱天下，锦衣卫骄纵横行，仅仅朔方一方平安的天下不是我们想要的。我知道您可能和很多人一样觉得我们荒芜所做的一切都是飞蛾扑火毫无意义，但这个国家的病灶埋藏太深，非刀剑不能抵达。”他说着转过身去，“荒芜愿以身为刀剑，以血为药石，去阉党之毒瘤，还天下以太平。”
“叶公所说的东西，恕我不能认同。话不投机，不便继续叨扰，告辞。”他说着准备离开屋子，往外头走去。
叶涟水急忙起身说道：“你且站住！我从来没有鄙薄你们的理想的意思，只是……只是荒芜就这么缺你一个刀客吗？阉党乱政，譬如大火焚城，一人之力，譬如杯水救火。少你一人，便救不得天下？多你一人，便救得了天下？”
易天琊站住了，回头看他，道：“天下大火，众生俱焚。敢问叶公，在下有何道理置身于事外？荒芜自立宗以来，不乏亡命于外不恤殒身之徒，我虽杯水，愿赴火海。”
他回身朝屋中躬身一拜：“今日多谢款待，在下一介狂徒，蒙叶公错爱，可惜福薄缘浅，不能攀附龙门。”
一语说罢，易天琊转身离去，再不留恋。
“易……”叶涟水没料到双方会闹到不欢而散的地步，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强势可以说服易天琊，但易天琊的固执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我虽杯水，愿赴火海。”叶涟水回味着易天琊的话，不由得一阵苦笑。他把筷子往桌上一丢，叹道：“真狂徒也！”
“爹爹，你用心是好，可惜不了解他。”关月冷忧伤地说道，随后起身离席。
“我觉得他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叶涟水皱眉说道，“怎么？你要去寻他？”
“我要去。”她肯定地说，“现在我要是不去，会冷了他的心。”
叶涟水不悦道：“先前他与我争执时，怎么不考虑会冷了你的心？”
“那不怪他，爹爹，女儿已经想好了，易天琊不愿离开荒芜，女儿愿意随他一同身入荒芜。”关月冷认真地说道。
“胡闹。”叶涟水被她的话给气住了，气息也明显急促起来，“荒芜都是些什么人？他自己也说了，是‘亡命于外不恤殒身之徒’！虽然他们出于大义，但公然以刀剑对抗朝廷，是为不忠！又不顾惜自己的生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为不孝！你也要学他们做那不忠不孝之人吗！”
叶凝痕慌忙起身，想为妹妹说几句话，却被关月冷一挥手给推开了。
“不忠不孝……爹爹就是这么定义救了叶家两次的恩人们的。”关月冷眼中含着泪水，她缓缓点了两下头，声音带着哭腔：“好，爹爹，轻仇者寡恩，轻义者寡情，轻孝者无情。女儿今日便要做那不忠不孝更兼无情之人！”
“阿雪……”叶涟水脸色大变。
“不要再叫我阿雪！”她决然道，“我的名字叫关月冷。”
舍弃叶凝雪这个名字，算是彻底与自己刚刚得到的红尘人生做一个了断，从此便再只有关月冷。
她转身跑出门去，边跑边抬起手背擦拭自己双眼的泪水。
世间多少男女之情，大抵爱上便错了，但犹如飞蛾扑火，不惜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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