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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禺疆城，灵均站在泥泞的沼泽上方，静静地注视这座肃穆的古城，他未曾长在这里，未曾有多余的时间了解这座城市，每次来去匆匆。可是，禺疆城、真武大殿、壁宿塔、震旦大街、凌寒碑……每一个都听起来那么亲切，但每一个又都那么陌生。
该去看看父亲了。
他走向沉悲沼，背后是凌寒碑上斑驳的文字，远远就听到千王墓中的低语。玄熙的魂魄在墓前恍惚地飘着，若他进不去千王墓，又无法随着归去来兮河进入冰井，他就将在漫长岁月里变得恍惚，最后随风散去。
“父王。”灵均轻声道。
熙王诧异地转过身，半透明的身体，悬停在灵均正前方。
灵均翻开生死书，一道华光乍现，孔雀夫人从书中飞出，她依然像年轻时那样美丽。
“阿朝……”熙王的声音轻到几乎没有人听见，他将所有的话干咽了下去，千言万语，就只有这两个字脱口而出。
孔雀夫人却回头，冲着灵均问：“你这又是何必？大老远回来，就为这件小事？”
灵均淡淡地说：“你若想自由，这是最后的机会。”
“不！”孔雀夫人斩钉截铁道。
熙王的表情由诧异变为不解，他突然才醒悟，原来玄朝也已经死去，生前一别，竟然死后才相见。他像个木头人一样呆立在千王墓前，全然没有了生前的傲气与冷漠，就像一条丧家之犬。
“我们走吧！”孔雀夫人毅然决然回到了生死书中。
熙王与灵均四目相对，二人皆无言。偌大的沉悲沼，飘荡着亡灵与蛇虫鼠蚁发出的声音。
“你怎么还敢回来？”熙王将满腔痛苦撒向了玄灵均。
灵均眉眼一抬，平静地回答：“这是我的故乡，我有何不敢？”
“不，你不属于这里……你甚至连人都不是！你是，是妖孽！你是妖孽！”熙王震怒，突然咆哮着。
“我走的时候，你还说我是拯救玄武族拯救蓬莱的希望，总归是你与母亲生下来的孩子，怎么就成了妖孽？父王，莫非是人死灯灭，神志不清了？”灵均颇有些轻蔑地说。
熙王崩溃地大吼：“你是被蛊惑的妖孽！朕错矣，错矣！”
“你疯了吗？”孔雀夫人倏然从书中飞出，质问。
“你还记得我们的父王吗？他就在千王墓中，他亲口告诉我的，他已经被冥灵古神迷惑了，他是要给蓬莱带来灭顶之灾！你剖腹取子的事，父王全都知道！我害苦了你们！”熙王语无伦次地说着，一生的信念最后崩塌，他已经无法相信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孔雀夫人叹了一口气，悲怆地反问：“难道世上有后悔药可吃？”要论苦，世上哪一个人不苦？纵然能回到过去，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人心，总是不知足的。
“灵均，我们走吧，自己闯下的祸事自己收拾。”孔雀夫人最终还是回到了生死书中，此话不知是说与谁听，于熙王而言，他们之间的孽情是祸事，终究也是自己食了苦果。而灵均自己逆天改命的祸事，也要自己去收拾残局。这一家人，仿佛命中写定了纠葛。
“父王，后会无期，保重。”灵均合上书，转身离去。
“阿朝……阿朝……对不起……我对不起你……阿朝……”熙王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绝望，就像一脚踩进沼泽深处的旅人，慢慢被淤泥覆盖。
在沉悲沼与冰井的交界处，玄灵均最后问了孔雀夫人一次：“真的，不走吗？”
生死书中又是一声长叹，玄灵均永远也不会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