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二十七年三月三十日巳时，凌波郡碧云府雁荡营驻地。
凌波郡不同于东海郡，离海近的地方都是寸草不生的盐碱沙地，这里长着一种满是利刺的荆棘，犹如一道天然的栅栏阻隔了通向海洋的路。这片荆棘丛几乎将黄叶县靠海的区域都占据了，宽约十几里，荆棘丛尽头则是大片大片细腻的白沙滩，踩在上面犹如棉花糖一般舒服。去沙滩上向北要绕过雁荡营的驻地，向南要绕过雁栖营的驻地，否则就只有穿过荆棘丛被扎成肉串。这两营是雁翎军在碧云府驻扎的主力，军营周围二十里都被高栏围起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日头朝着天空正中移动，日晷上指着巳时下四刻，军营里的伙夫们正忙得满头大汗，拿着铲子炒菜，热腾腾的水汽扑面而来。刚刚训练完的将士们都集结在伙房前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地排着队等待开饭。
突然，队伍末尾冷不丁传来嚎啕大哭，大家纷纷回头望哪个不识趣的家伙坏了不得高声喧哗的军规。
恰逢杨元帅今天巡营，伙夫颠勺的手都忍不住颤抖，不住地探头往杨将军方向看，手一抖辣椒面撒多了，呛得他赶紧捂着嘴咳嗽。
“大毛，大毛！别哭了！杨将军来了！”小芋头慌张地回头对彭大毛说，他挡在彭大毛跟前，希望杨元帅看不到这里，小芋头后悔死把家书递给他，这下搞出大事收不了场了！
彭大毛蹲在地上抱着小芋头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家书上扭扭捏捏就那么两行字：大毛，伯母去世，下葬了，早点回来——勇。家书上的字儿还是小芋头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彭大毛听的，他不识字。小芋头本名于良，凤凰郡铁铮县人氏，家道中落没法子只好参军混口饭吃，参军已经快要五年了，他个子不高又瘦，被大家取了外号“小芋头”，也就认了。
“都头张铁出列，何人喧哗？”杨将军板着脸，不悦地坐在马背上，望着这乌泱泱五百人。
所有人立刻噤若寒蝉，拿着饭盆紧张地看着杨将军，参军五年以上兵卒将领的名字、籍贯甚至犯过什么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杨元帅在军营中几乎是神一般的存在。当他年方十八时，在凤麓山猎杀红翎雁进献宁鸾帝君，帝君升他为雁翎军统帅云麾将军，朱雀史上最年轻的将军，四十年过去，他的传奇无人替代。如今他已经鬓边泛白，雄姿英发不减当年，眉宇间威严如故。
“禀告杨元帅，第五队彭大毛，江陵人氏，前年因陆郡守谋逆案牵连入罪，发配海疆充军入伍。属下管教无方，请元帅责罚！”张铁声如洪钟，跪在杨元帅马前。
小芋头见情况不妙，赶紧拖着彭大毛跑到张都头身后，边磕头边说：“杨元帅，张都头，彭大毛知错了！要怪就怪我，江陵那边来了家书刚念给他听，大毛老母亲病故，一下没忍住哭出来了！都怪我不该这个时候给他！”小芋头说完，还捅咕了一下彭大毛，小声道：“赶紧认错，不然军法处置挂栏头了！”
彭大毛耷拉着脑袋，抽泣得上气不接下气，哼哼唧唧地说：“元帅，都头，我……错了！”
杨元帅从马上下来，面有愠色，拿着马鞭子在张铁跟前走来走去，发问：“发配充军！谋逆这等大罪的人不能编入军伍，放在需役司倒夜壶，你怎么忘了？”
“属下知道！这是大理寺传的诏，说牵连犯比照山贼之流服满十年兵役释放。周统领说，这朝廷的诏书没走兵部下来都不过您案桌，到谁手里谁接收，这不犯人后来押到我们军屯，我只好照办了。”张铁为难地回答，周承华是雁荡营统领，军衔比他高，张铁必须得听他的。
杨定邦点了点头，示意张铁站起来，对众将士道：“念及母丧，允假一日。军中喧哗，军法难免，拖去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他扭头又对张铁道：“既是我雁翎军一员，好好调教，下次再犯，调入需役司。”
“是！”所有人异口同声，大伙不用陪着受罚都松了口气。
杨定邦把马鞭子卷好插入蹬槽里，对着身边的传令官喝道：“叫周统领到营帐里来，我要问问这事！小小大理寺还管到我雁翎军头上来，这年头吃熊心豹子胆的人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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