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二十七年三月二十九日申时，鹊山山脉东部鹰背岭。
江陵从未如此寒冷过，楚天遥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比冬天还冷的滋味，他没有衣服可以换，还是穿着两年前那身桑波缎，还是沈砚韬给了他一件绒披风裹着，才好受了些。小村里那些人步履匆匆，连停下来问两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渐近傍晚，太阳沉入地平线用最后的余光把天边的乌云映得通红，不知何时开始细雪纷飞。天地之间一片苍茫，小村不远处的鹰背岭绿荫浓密，楚天遥像一粒尘埃，孤独地站在雪中，鹊山山脉巨人般俯视着包括他在内的蓬莱大地。他手里握着那柄获麟戟，这是他和曾经温暖的家最后的联系。
他想起了结界中那两位千年前的帝王，好似惊心动魄的一梦，醒来让人觉得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总觉得一切不该是这样。
“在想什么？”沈如皋站在他旁边，问。
“想我爹娘，他们死去那一天，总觉得只是场噩梦。”楚天遥望着斜在西边圆得不太规则的月亮，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安慰。
“我也是。”沈如皋正拿着磨刀石磨偃月刀刀锋，那是把古朴的刀，没有获麟戟上繁复的花纹，重量与赤喙枪有的一拼。自九龙大殿屠杀之后，偃月刀从不离开沈如皋三尺远。
“他们？”楚天遥没敢问下去，将心比心，别人要是问及这件事，他心里也会难过。
沈如皋吸了口冷气，看了看隐没入云间的月亮，暮色四合，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还小，以后的人生还长着。”
“我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楚天遥望着沈如皋，虽然他面相看起来有些不好接近，人却挺和善的。
“给你爹娘报完仇，回老家，娶房媳妇，生几个孩子，养大了你也老了，一辈子就过去了。”沈如皋说着他们青龙人最向往的日子，四海为家的人们，从不在意什么功名利禄，一条船就是一家人，碰见了心爱的姑娘，去她家门前插一束紫珑花，三神庙前共同立下誓言，在海上的风风雨雨里过一辈子。刚出世的青龙婴儿皮肤白嫩得像鸡蛋，风吹日晒后会变成油亮的古铜色，沈如皋的肤色就是这样。
楚天遥想起夫子教的那些伤春悲秋的诗句，没有一句能形容得出他此刻的心情。雪花一片片飘落，有个人的身影悄悄在他心里浮现，他摇了摇头，对沈如皋说：“听沈大哥说，你们要攻打肃羽城，能行吗？”
“我们筹谋了两年，鹰背岭上埋伏了我们整个蟠龙营的人，酉时一到我们从山间小道奔袭肃羽城。放心吧，一定会让你如愿以偿。我保证打到皇宫里，把那个混账皇帝留给你，让你亲手报仇。”沈如皋把磨刀石随手一扔，操练气偃月刀，踌躇满志地说。
说话间，沈砚韬招呼他们两人进屋谈正事，屋里还有三四个穿着棉衣的男子，形貌看起来像是朱雀人，但身材高大魁梧，古铜色皮肤，比寻常朱雀百姓要黑一些。
一幅精细的鹊山山脉堪舆图铺在饭桌上，肃羽城堪舆图则挂在墙上，两幅堪舆图都画在结实的牛皮上，散发着牛身上特有的膻腥味。楚天遥还没有去过鹊山，不知道鹊山形貌具体长什么样，他在江陵长大， 见过最高的山就是牧野崖了，他凑到桌边津津有味看着图上每一个细节，想象着鹊山山脉真实的样子。
“刚收到巫咸大人的青鲤信，蜃龙营已昨日抵达鹊山东南脚下，从鹅溪溯游上山。游侦过肃羽城外围，朱衣卫主力集中于西南方向的盘山道和三神殿一带及皇宫周围，皇宫东部有一处密林设下了结界。”沈砚韬指着墙上的堪舆图，说完就给自己倒酒。
“我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酉时出发走山道与巫咸集合？”沈如皋再度确认了一遍。
“是，侦侯今天下午已经再探过路，东北部是最薄弱的地方。”沈砚韬指着堪舆图上用红线条标出来的行军路线。
楚天遥顺着他指出来的红线看，也就是说今晚他们要翻过鹰背岭、鸡脖山绕到鹊山肃羽城上方东北部森林中，他忍不住问：“那我呢？”
“你跟着沈将军，他打到皇宫，你跟到皇宫，直到杀了朱奕。”沈砚韬卷起堪舆图，毫不犹豫地说，那语气就是在下命令，生硬得跟石头一样。
楚天遥有点不适应，他对沈砚韬的印象还一直停留在两年前，那个温文尔雅的大哥哥。他忽然意识到，这事情不是嘴上说着报仇，而是要真刀真剑去杀人，其他人离开后，他试探地问：“我们是不是造反？”
“不然你凭什么杀得了朱奕，报你家灭门之仇！”沈砚韬的话冷冰冰的，语气和龙嫣如出一辙。
“我现在是你们的士兵？沈大哥，我就学了两年长枪，还练得不好，要不让我留下来照顾小鸾，你们帮我报仇也可以！”楚天遥磕磕绊绊地说，他很害怕这样的场面，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沈砚韬这时候语气温和了一些，看着楚天遥说：“你是我们的旗帜，天下每一个人都愿意为宽和仁慈的麒麟战斗，而不愿活在朱雀贪得无厌的统治里！你只要拿着获麟戟，站在沈将军身边，千千万万同你浴血奋战。你别害怕，不会有事，沈将军会保护你的安全。”
沈如皋没说什么保证，就拍了拍他的肩膀，楚天遥看着身边的大胡子沈如皋，虽然还是有点害怕，信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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