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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自顾走进屋，沈砚韬跟在他背后进来，满脸地诧异。
“我是朱雀人，本姓瞿，名曰昙华，昙花之昙，华彩之华，是这里的养雕人。我双耳失聪，听不到你们说话，若要跟我说话，走到我面前说，我能读一些唇语。那石榻是我睡的，你们睡塌下的草铺，一日两餐，我会派金雕去取食来，水从井里打，自便吧！”说完，他到窗台下一方手掌打的抽水井里摇动木泵，木椽摩擦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打了半桶清冽的水上来，浇在蝎子上，盆里顿时发出清脆的骚动声。
颜润庭本想问他些问题，他端起盆子走了出去，抓着盆里的蝎子不断朝鸿沟中的蛇丢去，群蛇蠕动，鳞片相磨，那声音听起来黏腻细密，令人不寒而栗。沈砚韬瞥了一眼，鸿沟里全是锦鳞黑蛇，蓬莱最毒的蛇，不要说被咬一口，就是蹭到蛇鳞，都会烂掉一层血肉，自然这样的蛇毒，沾上就是等死，药石无灵。
“这里竟有个朱雀人……”沈砚韬暗自惊叹，西荒粗犷莽放，怎么都不如东边过得舒服，东边三族的人来这里竟然能够习惯，确是稀奇。
颜润庭环顾一周，走出了石屋，四合绿野，看过去碧浪层层，他转头问沈砚韬：“你不好奇他的蝎子何处来的吗？”
“屋子后面有个大石盆，金雕飞出去，会把蝎子、老鼠、兔子这些毒蛇喜欢吃的东西抓回来丢进去，最近时雨时雪，老鼠兔子死得不少，蝎子到了交尾的季节，这些天金雕抓回来的都是蝎子，手掌大的红尾蝎。沃伦尔的金雕，一生只吃蛇。”瞿昙华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有的没的。
“阁下想必曾是鹊山上的晓雀人吧！”颜润庭说得很慢。
沈砚韬定睛一看，这位瞿先生看起来五六十的年纪，华发满头，手上脸上遍布老人斑，双手层层老茧，茧皮似落未落，仿佛在手上缠了好几层帛片。若当真是晓雀人，那可是前朝遗臣。山河十二郡郡守府中皆有一只赤鹊，大小府县官衙的雪鸽，皆由羽官统管，往小了说通晓鸟语能训练它们送信是门手艺，往大了说，晓雀人形同青龙的鲤官，所以懂这门手艺的人几乎都在万羽廷任职。
“这位先生也是朱雀人，不错，我十多年前是个羽官，不知不觉来这里那么多年了。每来一个活人，我都要感叹一次，兴不准哪天就说不出来咯。”瞿老先生经过他们身边，走到石屋后。又舀了满满一盆蝎子，照例倒了点水，他步伐稳健，丝毫没有老年人的蹒跚，一边喂蛇一边慢条斯理说：“你们又得要问怎么出去这些老问题，别跟我说你们是谁了，反正都是要死的人，我不关心。这里出不去，底下是锦鳞黑蛇，那个浑身药味的年轻人应该知道这蛇有多毒，只要你们踏出鸿沟半步，所有的金雕都会群起而攻之，不出三步，你们就剩下一副骨架子。当然，要是想杀了我再想办法出去，你们敢动手，下场跟这里的白骨一样。”
沈砚韬倏然顿悟，所谓“给他一个机会”，只是给了他一个缥缈的希望，转头就将他扔到这里，等他俩死去，海心木匕首自然归虎哥所有。他以为这样坦荡的男人，势必言而有信。
颜润庭看他有些恍惚的样子，冷笑一声，转而走到瞿昙华跟前，对他说：“既然如此，不如瞿先生跟我们聊聊，何故会来此蛮荒之地？”
“有甚好聊的，朝堂之争，成王败寇，来去不过这些事情，不过，他乡遇故人，也算是缘分。”瞿昙华露出个笑容，然后对着金雕们吹了声口哨，所有金雕腾空而起，掀起一阵阵风旋，一时间鸣啸四起，听起来颇为壮观。
“十来年，想必是飞霜宫变之事。”颜润庭颇一沉吟，便替他起了个由头。
瞿昙华大笑，道：“这位先生是通透人，说也无妨。我在万羽廷，乃是一等金羽官，掌管肃羽城内所有胤嗣侯爵的飞羽，太子朱秋横死，临了发了一封信出去，那雪鸽被射，竟负伤飞回万羽廷，被我捡起这封信。真凶唯恐我揭露出实情，派人来取我性命，我自知不是对手，舍命飞出了肃羽城，一路西逃，落到这里。”
“能飞出肃羽城，瞿先生想必是神脉觉醒之人，能令先生都觉得不是对手的人，除了朱衣卫便是玄武百客，当时先皇犹在，必不是朱衣卫，那便是玄武百客。看来，孔雀夫人还真是帘后握刀，人前岁月静好啊！”颜润庭喟叹，朱秋之死一如小鸾如何失踪，都是前朝秘闻，传说诸多，讣文只是简简单单一句“病疴深重，还天而去”。玄武族像是寄生在朱雀族身上的小虫，看似毫不起眼，却控制着朱雀族的一举一动。
沈砚韬站在两人不远的地方，把每一个字都听进了脑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