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韬先是一愣，而后并不意外地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这里人多嘴杂，去我屋里。”说罢，便不由分说将玄墨推进了他的屋子，外面的卫兵兴许是听到说话的声音，走进来查探时，并未看见人，只有沈砚韬进门的背影，便也没有说什么，复又出去。
沈砚韬屋里的桌子上，放着一块石板画像，画像上的女子美艳至极，斜斜地靠在一只雪白但浑身斑点的豹子上，慵懒地抚摸豹子耳朵，赤裸的脚踝上挂着一串金铃。这张画像并不是东边的水墨工笔，而是这里特有的泥彩画，所谓泥彩是用山里开采金银宝石时带出来出来颜色各异的矿泥，画艺高超的画师能用泥彩画出栩栩如生的图画，就比如眼前这幅画，女人和豹子简直活灵活现。
玄墨盯着这个女子，沉浸其中。
“外面的卫兵，是你杀的？”沈砚韬忙不迭问。
玄墨慌忙回过神来，点点头。又扫了一眼画底的落款，然后将视线移向别的地方。
“太莽撞了，现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可轻举妄动。”沈砚韬关上门，叮嘱道。
“本来打算救你们出去。”玄墨道。
“你现在何处落脚？”沈砚韬追问。
“城外草原上。”玄墨有一句答一句，多一句废话也没有。
“此地不宜久留，不过我已通知了金鳞军，我们有办法脱身，无须担心。你可从这里翻过扶摇山，到西姜郡待沈将军，跟随他。我这一行人另有打算，你不必跟着我们犯险。”沈砚韬吩咐道。
玄墨点了一下头，道：“是，沈御史。”
“趁夜色，你赶紧离开，不要被他们发现。”沈砚韬嘱咐道。
玄墨推开了窗子，钻入屋檐，绕了几圈后又潜回了龙嫣的屋中。楚天遥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见玄墨坐下，便说：“阿鹂姑娘要我们寅时一刻，在这里闹事儿，帮她逃出癸虎的地界。”
龙嫣看着玄墨，玄墨看着龙嫣，一时间气氛凝滞。
“我去帮她，这里交给你们。记得你们的承诺。”玄墨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沈砚韬看着他矫健如猫的身影，若有所思。
他跑出了金都，在外街的屋顶上，能看到草原地平线上游移的烛龙火，仿佛天神挥着的一块彩色丝巾，时而搔首弄姿，时而巧笑嫣然。而在玄墨眼里，这不是什么壮丽的奇景，就像是步入无边黑暗前，你能见到的最后一眼色彩。
翻过城门，劫走了打猎归来某个孤身汉子的马，玄墨朝着烛龙火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的心脏在狂跳，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自己的选择。
灵均给他的，只有命令。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念念不忘想要见她一面，这一生，好像只为了这一件事活着。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留给他的只有流言蜚语。
草原上，他如同一道流星，从金都滑向了地平线，两个时辰弹指一挥间。
那个叫阿鹂的少女，离他仅有一射之地的距离。
他莫名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具。
除了父母、玄灵均和玄章两兄弟，世上没有第五个人见过他真实的模样。
玄章曾问他，为何非要听灵均的话，戴着面具生活。
他摇摇头，没有回答。
灵均说，世人见他真面目的那一刻，他一生所爱便会因他而死。
彼时，他还不知道何为一生所爱，现在，他也不知道。命运是个很蹊跷的玩意儿，灵均的预言，总会应验，而他有预感，他的话会在这片草原上应验。
玄墨迟疑了一会儿，最终一夹马肚子，如离弦之箭朝阿鹂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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