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二十七年四月二日辰时，鹊山孟章驻扎营地。
雪线附近的冷风如刀，士兵在铠甲之下还要穿上棉衣，沈砚韬令蛟龙营撤退后，只有蟠龙营驻扎在鹊山东坡雪线附近，而蛟龙营退回到西坡树林中，自海路上远道而来的蛟龙营还不适应鹊山初春冷热不定的气候，而蟠龙营将士在东北部潜伏近两年，已经服这里的水土气候。
太阳高照，冰雪初融，雪水朝着土壤渗透下去，反而比昨两天还要冷。
沈砚韬站在营帐外，守着楚天遥和龙嫣整整一夜，从营地里可以俯瞰整个肃羽城，最显眼的三神殿，富丽堂皇的天銮殿，依稀可见殿前的广场和朝阳桥，外城与内城之间的楼堂馆所，以及从外城向三神殿延伸的鸿鹄街因城门关闭而像被拦腰截断。
瞬王在世时，也无缘见到如此壮美的景色。
他做到了！
十七年前，他跟随瞬王第一次来到蓬莱帝都肃羽城，见到蟠龙岛以外的世界，这个华丽的万方上都客商云集，有最好喝的美酒，美轮美奂的建筑，巧夺天工的艺术品，人们的脸色挂着高傲不停忙忙碌碌。但是，在孟章所有人都要跪的瞬王，却要在天銮殿里向那个比他年轻的帝君跪下，献上十年才能收采到的夜明珠，就为了给龙嫣求治病的雁骨粉。
瞬王那不情不愿又为了女儿不得已为之的一跪，让沈砚韬铭记至今。看到瞬王为了孟章不断放弃尊严，咽下所有痛楚，背负所有痛苦，他害怕了。曾经他以为逃离孟章，可以自由自在不受束缚，但他还是忘不了那一幕，这就是他的宿命吧！
望着山下那座朱雀人引以为傲的城市，让那个帝君向着青龙人跪下的念头不断在他脑海里盘桓。
这时，营帐里传来轻轻的动静，沈砚韬敏感地跑进去。
刚刚醒来的龙嫣，本想勉强坐起来，不小心将昨夜包扎好的伤口弄开，鲜血从纱布里渗透出来，痛得她不由发出轻哼。楚天遥也被这声音惊醒，睁着迷迷糊糊的眼睛，动了动自己的手脚，感觉疼痛已经消退了很多。
“别动！”沈砚韬赶紧让龙嫣躺好，从床前柜子里拿出药纱和草药。
“龙姐姐，沈大哥她还好吗？”楚天遥用手肘撑着床坐起来，靠在枕头上，斜斜看着对面两人。
沈砚韬边给龙嫣割开纱布边叮嘱楚天遥：“躺下躺下，你四肢骨折不能乱动，别给我添事！”
“哦！”楚天遥吐下舌头，做个鬼脸又蹭着睡下，不服气地说：“其实我好多了，不疼了！”
“不是怕你疼，乱动骨头长歪，你手脚都伸不直，躺下！”沈砚韬又强调了一遍。
龙嫣脸色惨白，原本肤色白皙的她，现在的脸就像一张白纸，全无血色，有气无力地躺在病床上。沈砚韬把浸满了血的纱布取下，先用蘸了烧酒的干净棉布为她擦拭伤口，龙嫣痛得把嘴唇咬出血。
“痛就喊出来，还嫌出的血不够多！”沈砚韬嗔责道。
龙嫣把头撇过去，不看沈砚韬，似乎还在跟他赌气。她肩头的伤口触目惊心，箭头没入锁骨，差半指就被射穿了肩膀，火焰将外面的皮肉烧焦，可见白森森的肩胛骨。沈砚韬费了好大力气将烧焦的皮肉清理干净取出箭头，用东海特有的鲨软骨削成条固定断裂的锁骨，消毒后将伤口缝合。这要不是给她灌了曼荼罗，换正常人都要痛晕过去。现在曼荼罗药效消退，给她用烧酒清洗缝合伤口，这疼痛就是大男人也承受不住。
“龙姐姐，你还好吗？”楚天遥不放心地问。
龙嫣勉强地应了一声：“我没事，你休息！”
“对不起啊，我太没用了，又害得你受伤，等我伤好了就找沈将军学功夫，以后一定不给你们添麻烦！”楚天遥抱歉地说，他心里惴惴不安，虽然他没看到龙嫣伤势有多重，可是肩膀上中箭肯定轻不到哪里去。
“没事！”沈砚韬满不在乎地说，于他而言楚天遥还没到有用的时候，只要活着就行。他转而又对龙嫣说：“别管他了，你先顾好你自己，我这次给你包扎好，每天都给你换药，你要静养一个月才能下床，总之不许再乱动弄裂伤口。否则我把你送回东海！”
“你敢！”龙嫣回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沈砚韬检查了一遍线头没有松动，指着床头原本装着曼荼罗水的碗道：“我用曼荼罗灌得你不省人事，再送回去能有多难，叫你休息就休息。”
“混蛋。”龙嫣不满地低声嘟囔，两年未见，这家伙竟然脾气变得比她还大。
他也知道龙嫣从小到大就是嘴硬心软，不跟她计较什么，只道：“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将来怎么跟先王交代。”
说罢扶着她的背部和颈部让她坐直，这一动又突然疼得厉害，她还是咬牙忍着。
楚天遥躺着，看到龙嫣肩上密匝匝被缝了两道口子，就如同两只蜈蚣爬在肩膀上。沈砚韬把草药敷在伤口上，然后给她从腋下到肩上一圈一圈小心翼翼地缠着纱布，楚天遥顺着沈砚韬缠纱布的手，看到她亵衣附近莹白如玉的肌肤，忍不住一阵脸红移开视线望着正上方的营帐。
龙嫣乖乖躺着，想起几个时辰前的时候，不放心地问：“朱雀来了援兵，怎么办？”
“我早料到鸿机营会赶来，放心吧！我们兵力是他们两倍有余，再来一个鸿机营也不怕，何况他们还有一半人还没上来。战场上的事，有我们男人操心，你别担心。”沈砚韬又从脖子附近绕了好几圈纱布，才让龙嫣躺下去。
沈砚韬正收拾着换下来的纱布，营帐里一股混着药香的浓烈血腥味，他准备把这些秽物扔出去时，龙嫣用右手拽着他的袖子，不安地说：“可我总有不详的预感。”
这时候，吹进来一股冷风，沈如皋掀开帘子，苍琉辉跟在他身后一齐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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