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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明二十七年四月二十日戌时三刻，西荒癸虎部石虎宫。
乌云密布，小雨淅淅沥沥。
“母亲，你为什么总练这首诗？”小小的天遥，仰着头问。
书桌上堆着一叠叠宣纸，用娟秀端庄的蝇头小楷写着“天遥海水梦悠悠，日近莲塘夜生愁。凭栏遥望三千里，随君一梦到西洲。”
“那是你父亲写给我的诗，其实哪有什么三千里，从淮扬府城东到城西，统共不过三十里，瞧你爹瞎作。”楚夫人笑意盈盈地抚着天遥的头说。
“那天遥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吗？”天遥举起肉乎乎的小手，指着这首诗开头两个字。
“对呀，娘怀你的时候，跟你爹爹天天想，要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想啊，想啊，想到你生出来了，还没想好。有一天晚上梦里，突然想起你爹爹给我写这首诗，醒来我就说要给你取名天遥。”楚夫人满脸幸福，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日子。
天遥扯扯母亲的袖子，说：“那娘亲教我念这首诗好不好。”
“天遥真乖，来，第一句，天，遥，海，水，梦，悠，悠！”楚夫人抱起他，将他放在自己腿上，指着第一句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他听。
“天遥海水梦悠悠，背出来啦！”他回头看着母亲不看诗，开心地脱口而出。
“天遥真聪明，第二句，日，近，莲，塘，夜，生，愁……”
……
每一句，天遥都只听了一遍就复述出来，其记性如锋利无比的快刀砍瓜切菜般利落。
“我们连起来背一遍，好不好？”楚夫人欣然望着三岁的他，满心欢喜。
“天遥海水梦悠悠，日近莲塘夜生愁。凭栏遥望三千里，随君一梦到西洲。”天遥十分骄傲地流利背完，刚背完没多久，突然天旋地转，鼻血直流，头痛欲裂。
他抱着脑袋在地上痛苦地蹬腿打滚儿，嚎啕大哭。
“夫君，夫君！”楚夫人大惊失色。
楚天遥正在床上抱着头大喊大叫，沈砚韬听到动静跑过来，点按了他的曲池穴，过了一会儿他才醒来，大口喘气，眼泪汪汪地不知所措。
梦中场景历历在目，那是很久很久的事，久到他几乎不记得了。
“做噩梦了啊，喝口水！”沈砚韬给他倒了一碗凉水，送到他手边。
楚天遥咕噜咕噜喝完，冰凉的水瞬间让脑子清醒过来，他不是三岁的孩子了。
这种感觉，多么熟悉，有多少个日日夜夜醒来，发现自己不在楚府中，而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一群陌生的人，除了追随别无选择。天大地大的蓬莱，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天遥海水梦悠悠，日近莲塘夜生愁。凭栏遥望三千里，随君一梦到西洲。”楚天遥轻而慢地把梦中只背了一遍的诗念出来，周遭很安静，只听得见一些细微的声音。他的每一句，都温柔得如同楚夫人在念。
“好诗，谁写的？”沈砚韬饶有兴趣地问。
“我爹，写给我娘的。”楚天遥揉了揉太阳穴，从床上跳下来。
“想你爹娘了？”沈砚韬问。
楚天遥点点头，把水碗放回桌子上，对沈砚韬说：“三岁前的事，我都很模糊，莫名其妙做梦梦见了。也不对，其实我有很多事都记不起来，念书书上的东西也记不住，不知道我小时候怎么能听母亲念一遍就背下来了。”
“你这里受过伤？”沈砚韬指了指脑子，他一直觉得楚天遥并不像个笨小孩。
楚天遥好奇地摸摸自己脑袋，沮丧地说：“这我记得，肯定没有撞坏过。我父亲说，我就是天生笨。”
“别想那么多了，早点睡。我去看着小鸾，让龙嫣去休息。”沈砚韬说罢，拿走桌上满满一壶酒。
外面依然在下雨，月亮躲在乌云深处，不见半点光。
天遥想起淮扬府的春天，阴雨绵绵，春风含香。
突然，几道闪电撕裂夜空，将草原短暂地照亮，不久雷声隆隆。
一条泛着银光的河，飘在天边，楚天遥耳边听见无数窃窃私语，就好像淮扬府菜市口的人们都捂着嘴在小声互相说秘密。
“天遥……”一个渺远而温柔的女声由远及近传来。
楚天遥正听得入神时，沈砚韬大喊：“天遥，快来，小鸾醒了！”
他顾不上那句“天遥”的来处，转身跑进小鸾的屋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