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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不知人间事，叠一层又一层。
沙曼殊醒来的时候，被活埋在雪中，用力扒开逐渐板结的雪块，像一个死而复生的人那样，从雪地里坐了起来。
咸池边广袤的草原，白色如一根根扎向眼底的针，让人目眩。
她还在不断地吐血，时不时就喷出一小口，雪地里一深一浅的足迹上，血滴像红色米粒半的花朵一样点缀其中。
而咸池里，却是另一番恐怖的样子。
无数的骷髅、残躯在冰雪之下狂舞，仿佛一场盛大的节日。冰层宛如一道牢狱的门，将它们锁在里面。但，沙曼殊听得到它们的咆哮，用最恶毒的预言在咒骂自己，阻止它们冲出阴阳的牢笼。
沙曼殊还没有走到咸池中央，腿一软，跌坐在冰层上。
骷髅们纷纷聚集在她的正下方，张牙舞爪，仿佛随时要冲出来将她撕碎。
她想起每年合娲节过后，那些被堆在咸池附近的残羹剩菜，都是一只又一只牛羊的骨头架子，它们空洞的眼骨透着天空的湛蓝色，秃鹫飞来将它们再次撕碎，肥美的蛆虫在里面饱满地蠕动，直到变成滋养草原的肥。
冰层下的这些骷髅，也滋养了不知道多少代的白虎人。
女人们在草原上厮杀掠夺，男人们聚集在一起活下去。
先祖们留给草原的遗产，在岁月里，被纵情挥霍。
每一个天光乍破的晨曦，只有王城的大巫觋孤独地站在咸池附近的三神庙里，守护着结界。寒来暑往，刀光血影，没有休憩，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沙曼殊望着乌云背后的光亮，阳光如困兽，拼命冲撞。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朝着咸池中央爬去，
“你以为，把自己变成亡魂的一部分，就能让一切撑得更久吗？坍塌只会更快……”白垠的鞋履踩在沙曼殊被细雪割伤的手上，依然是那样阴鸷高傲的语调。
他微微低头，兜帽下黑暗轮廓的眉眼，带着施舍意味，问：“王城里，谁是图朵的后裔？”
“你……做梦！”沙曼殊咬牙切齿地唾出这几个字。
白垠一挥手，咸池冰层旋即出现一道裂缝。
来自亡魂的阴寒之气从裂缝中渗出来，沙曼殊痛苦地呕出一大口血，五脏六腑像是被丢进熔岩里炙烤。她不能背叛蔷薇，但那样草原将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她如果保护了草原，王城则会沦为瓦砾，蔷薇步步血光建立的统治，毁于一旦。
就算，她会死，王城的荣耀，会有她中意的人来延续。
沙曼殊抬头，恨到极点。
“咸池、冰井都在凋亡，你现在的灵力下一个禁锢咒，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傩神给了我无穷无尽的力量，如果你愿意臣服于我，这强大的力量，可以让你改换容貌，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一件小小的事，谁是图朵的血脉？”白垠的耐心并不是很足，但他还是愿意尝试一下说服地上这个倔强的女人。
毕竟，她身上还有一半玄武族的血统，完整的玄武神脉。比起这些蛮荒不开化的粗野蛮人，同族总是更值得付出信任。
“我很感激你当年的善举，你应当给我一个报答的机会。”白垠移开脚，弯腰伸手，等待沙曼殊的回应。
沙曼殊凄然一笑，不理会他的说，用尽全身的力气，撑着冰层，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手在胸前交叉，对着天空闭目祈祷：“愿三神铭记，予罪恶者的惩罚，无差别降临在所有亵渎者之身，万劫不复！”
祈祷只是祈祷，祈祷完，一切依然如常。
“你的神，并不理会你呀！”白垠冷笑，带着不屑。
他曾经的神明抛弃他已久，在他被杨定邦一箭射穿肺腑，坠落在茫茫云野泽时，三神已经不要他了，纵然他为三神抛头颅洒热血，去寻找最好的牺牲供奉，他的神，对他的生死，袖手旁观。
“你的神，曾经对我弃如敝履，现在的你也一样。在我快要死的时候，傩神出现，让我活着飘到月明河，被路过的你发现，送到勒颇那里。如果，我不能替傩神感召你，我会很内疚，毕竟，你是傩神的使者，只是从不知道，你需要重新认识自己。是傩神给了你崭新的使命，让你与我同行，创造一个更好的蓬莱。”白垠收回凌空悬着的手，换了一个姿势。
“更好的蓬莱？”沙曼殊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双手，没有什么比此刻更后悔的吧，那是她第一次遇见自己的族人，基于那一丁点的好奇和同情心，救起了这个人，而他这些年一直在草原上施展恐怖骇人的邪术。她狠狠瞪了白垠一眼，指着西边说：“你更好的蓬莱，就是用活生生的少女祭祀？你听到过半夜亡魂的咆哮吗？”
“傩神会给她们更好的归宿，三神不也需要牺牲，神呀，都很贪婪，需要最盛大的祭祀，否则凭什么给你们凌驾于其他生灵的法力。”白垠平静地回答，然后朝着沙曼殊走近了几步，近到几句话呵出的气流吹拂到她面上，她忍不住颤栗地抖动了几下。
沙曼殊此刻只想有一把刀，把面前的男人捅死！
然而，一道裂缝从她脚下出现，蔓延数丈，亡灵的气息就像强暴者贴在耳垂边的呼吸，你无力反抗，但痛恨之至。她虽然有一半白虎血统，却没有操纵金属的能力，在很小的时候遭遇过强暴，被摁在地上任失去理智的男人无情蹂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