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三十年前,小鸾正式被立为皇太女,迁居此地。
伯父站在宁鸾帝君身侧,高声宣读册立诏书,皇亲国戚股肱之臣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灵飞殿外所有的空位。玄灵均沾伯父的光,站在他身后,离十岁的小鸾不到一丈距离。那时的她,稚气未脱,穿戴着极为繁复厚重的礼服冠冕,一字一句规规矩矩谢恩,缓缓走来跪下接过圣旨,由伯父亲自灌顶祝福。
而朱奕,站在人群末端,望着遥不可及的亲妹妹,随着大家一起鼓掌。
小鸾站起来的时候,注意到了玄灵均,对着他甜甜一笑。
那一笑,胜过肃羽城所有的春风与鲜花。
只可惜,他亲手扼杀了肃羽城中最美好的存在。
灵飞殿中陈列如往昔,小鸾最喜欢的白凤秋千随风轻轻晃动。这是灵飞殿院落里,唯一一样不染尘埃,光洁如新的物件。
白凤凰本就稀少,其尾羽仅有一支长且柔软,坚韧无比,油水不沾,银光灿烂。宁鸾帝君为她遍寻天下白凤凰最好的尾羽,扎成这个白凤秋千供其消遣。一时之间,蓬莱所有的白凤凰都少了一支尾羽,换做别朝早就被百姓骂的狗血喷头,但在小鸾身上就不是,普天下的百姓愿意为了他们心中祥瑞的化身,送上最好的东西。
恍惚间,灵均仿佛看到小鸾又坐在秋千上玩耍,笑靥如花。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朱奕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玄章赶紧行礼,摇头道:“不知,问了很多宫人,才找到这里。”
“这是小鸾的寝殿。”朱奕走了进来,顺手将外门关上,径直走到了白凤秋千前,抚着光洁柔软的羽毛,喃喃道:“灵鸟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灵鸟于飞,维君子使,媚于天子。灵鸟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灵鸟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々萋萋,雍雍喈喈。①”
“陛下,传召臣来此,所为何事?”玄章恭恭敬敬地问。
“你们的伯父,为这间宫殿取名为灵飞殿,灵飞二字源自这首《灵鸟颂》,在他的预言里,小鸾必然会成为一代贤明君主,蓬莱歌舞升平,荣华无穷无尽。”朱奕自顾说着,并不理睬玄章。
玄章站着,静静听。
“而你的弟弟玄灵均则预言,我将成为蓬莱的帝君,但是他用血沥之术卜出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在我这一代亡国亡朝。你说,他们谁的预言是对的?”朱奕回头,问。
如果,站在这里的人,真的是玄章,恐怕不知道如何应对。
偏偏,玄章的身体里,是曾与朱奕相伴四十年的玄灵均。
他太知道朱奕试探人的心思,了解他想要的答案了。
“陛下,当今的现实如何,便是谁的预言灵验。”玄章不紧不慢地回答。
“你的意思,是认为玄灵均是对的?”朱奕反问。
“不成真的预言不叫预言,叫猜测。”玄章的解释,叫朱奕无从反驳。
朱奕颔首抚掌,坐在白凤秋千上,随意荡了几下,说:“关于小鸾的事,灵均跟你说了多少?”
“大致的来龙去脉,以及她被封入无出结界。”玄章回禀。
“你要她死,也是按照灵均的意思办?”朱奕顺手摸着顺滑的白羽,果真是说不出的舒服。
“禀陛下,是也不是。一方面,是灵均的意思。另一方面,臣多方查证权衡分析。”玄章把话圆得很巧妙。
朱奕眉头一挑,抬头看看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面前俊秀的少年身上,说:“我要你找出办法,既能让小鸾不死,又不影响我的皇位。”
这个要求一提出来,大大出乎玄灵均的意料。
“小鸾目前生死未明,陛下的要求,从何说起?”玄章不解地问。
“没有找到她的尸体……她死不了的,我试了那么多次,都失败了。天意不让她死,你奈天如何?她始终是我妹妹,就像她走的那天所说,蓬莱有她,还是蓬莱,她是不是帝君有什么关系,这个位置我替她坐了,坐下去便是。我的长兄死了,祖母死了,她若也死了,我在世上再无血亲。”朱奕叹了口气,从白凤秋千上站起来,继续道:“灵均已经不在了,没人能逆转天命。”
“臣惶恐,也请陛下如相信王弟一般相信臣下。陛下的蓬莱,有千万人守护。”玄章以诚惶诚恐的姿态说道。灵均此时不敢以一副淡漠的神情说话,虽然他习惯于此。
朱奕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不必多说,朕的意思,是要你找到小鸾,给我带回肃羽城。朕要她的后半生,在灵飞殿里度过。”
“是!”玄章只得答应。
朱奕说罢,离开了灵飞殿。
灵均望着他的背影,五味杂陈。
那个决绝而不甘心的少年,在四十年岁月摧折中,老了。
他竟然害怕,鳏寡孤独。
①此部分改写自《诗经·大雅·卷阿》原文为凤凰于飞,诗文大意歌颂君主得天眷顾,深受百姓拥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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