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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那天开始就没有找过小凤。”公孙无忌对真鹿说，“第二天我没有去找他，第三天我没有去找他，第四天我没有去找他，很快，大家谈论的对象就不再是我们了。”
在没有了公孙无忌之后，大家开始讨论步城和鱼小凤这对小情侣——这对无趣的情侣。他们没有吵架没有八卦，甚至没有讨人厌的秀恩爱。
这两个该死的学霸。
谁都以为青春的故事就这样落幕了，新的作为成年人的传奇将会粉墨登场。
只可惜，还没等这几个孩子长大成人，长安沦陷了。
唐玄宗带着贵妃姐妹、皇子皇孙，从延秋门出逃，无数学子所向往的“后花园”被抛弃了。
安禄山的先头军将“后花园”的建筑群围城铁桶。夫子们望着兵临城下，召集起了所有学生，说：
“儒以笔划疆域，侠以剑护山河。现在你们身前站着叛军，身后立着国家，你们的荣耀系于一战。我的孩子们，这些话，都是屁话！没有任何东西比你们的人生更重要！现在兵临城下，如果你们想活下去，就毫无负担地投降吧，没有人有资格责怪你们。而如果有谁跟我一样，认为守护这个国家，是人生最耀眼的时刻，那就举起剑，和我一起杀出去，到时候马革裹尸的无悔，逃出升天的，就向后世传颂自己同学的无悔！”
“后花园”没有放下了剑的人。
公孙无忌的目光穿过一丛一丛的剑锋，看到了鱼小凤的脸。那天之后他们没有再说过话，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将变成老死不相往来。公孙无忌久违地盯了他一会儿，看到他牵着步城的手走出了队列；
“我有一个建议。”
——这个时候你还有建议吗？
“围城军队的薄弱点在正东，我和步城将会分别从西、北两个方向分别偷袭他们，老师你们用强弓硬弩支援我们，到时候他们将兵力分散到被偷袭的地方，薄弱之处将更薄弱，老师你们就带着同学们杀向东南角，能几人突破重围，就几人突破重围。”
鱼小凤这个策略，将自己和步城置于了死地。他说完之后，目光穿过重重人群，落在了公孙无忌的身上。公孙无忌吃了一惊，他第一次看到鱼小凤出现这样的眼神。公孙无忌用回忆拼凑了鱼小凤正常情况下该有的行为，嗯，一定会举起剑护着他突出重围。但此时他的眼神里却不是这种东西，他在说：
“来！”
鱼小凤在邀请公孙无忌一同赴死。
现在西边和北边有了鱼小凤和步城，就差南边还有个空缺。
“来！”
公孙无忌脑袋一片空白，但鱼小凤不再等他，他和步城一起拔剑，分别开向敌阵。
不一会儿，公孙无忌听到西边响起了急促的传哨声：
“有人杀过来了，只有一个人！”
“拿下！”
“是，但是……对方使的是白马剑。”
“白马剑？步长空不是死了吗！”
“不是步长空，是个女娃娃。”
“那怕什么？只要不是步长空，李隆基爷爷都敢砍了！”
公孙无忌听到他们的对话，愣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发愣的原因——那个近乎完美的少女步城，不是正如他活在鱼小凤的阴影下，也一直活在他哥哥步长空的笼罩之下吗？但她并没有觉得自己被高山拦住了去路。
公孙无忌遥遥望向她，她如同一匹骏马，迫不及待地扑入刀枪剑戟炼成的草原。她尽情地舞动长剑，不停地挑落迎面而来的敌将。
哥哥，这就是你一直以来奔驰的地方吗？现在我也来了，不过这一次我不是为了追赶你，而是让你和其他所有人都睁大眼睛——
看我！
鱼小凤也短兵相接了敌人，他的北冥剑杀伐果断，自他入阵以来，一路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那是兵器落地之声。这声音从他入阵的地方，一路传向指挥官的位置，就仿佛有一条极长的蛇飞快地游来。
鱼小凤是北冥剑唯一的传人，从小就背负着整个家族的荣光。
“我不要使北冥剑。”鱼小凤在小时候曾这么对他父亲嚷嚷。
“你不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吗？”
“这样下去人所人知道的是北冥剑，不是我。我才不管北冥剑是多么好的剑法，才不管北冥剑对我们家有多重要，我只想所有人都看到我，而不是看到这传了十几代、而且还会一直传承下去的北冥剑。”
鱼小凤在敌阵中舞着，忽然变换了剑招。
“这不是北溟剑法。”公孙无忌一眼就看出来了，因为这是正是他的春水剑法。他们曾经交换过彼此的“天音”，所以对对方的剑术都拿捏得非常纯熟。
公孙无忌似乎有点明白，当初鱼小凤为什么说剑招不重要，剑招怎么可能不重要？但比剑招更重要的，是他倾尽全力想要的人生。
春水剑法飞舞了一会儿，又突然转成了白马剑。战场上的鼓点密集作响，鱼小凤像回应呼唤一样提着缰绳抬起了半个马身，他全身也仿佛嘶鸣起来。
太美了！
公孙无忌忍不住感叹。
鱼小凤绝美的身姿，仿佛每时每刻都在告诉这片战场：
看我！
就在这时，两声龙吟冲天而起，一黑一白两条巨龙扑入战阵，一刹那血浆飞溅，也不知道是人的血，还是龙的血。
由于鱼小凤和步城的活跃，敌军开始向西、北两个方向调兵，夫子看到时机已到，拔剑指向最薄弱的东方：
“孩子们，记住这一天。”
师生以最隐蔽的姿态，开始向最后的希望进发。
但公孙无忌没有动。
夫子看着公孙无忌，说：“无忌，楞在那儿做什么，我们走了！”
公孙无忌没有回答。
“无忌，你是不是害怕了？”
公孙无忌依旧没有回应。
“无忌，没时间害怕了，你没看到小凤和城儿为我们做了多大的牺牲吗？”
公孙无忌还是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军官摸了上来。刚一个照面，他就挥刀砍向了公孙无忌。公孙无忌本能地顿足，用剑鞘迎住了军官的刀锋，他流畅地下腰、旋转，将军官甩了出去。
看着失去重心的军官，公孙无忌长剑骤然出鞘。
——凤凰抬头！
军官颈部的大动脉被割断了，公孙无忌横剑站在正迸涌着的血浆里，想到了怎么回答夫子刚才所提的问题：“问我有没有看到小凤和城儿的牺牲？没有。因为一直以来我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公孙无忌一边说，一边翻身上马，他扬起长剑，飞奔向南边。在飞扬的尘土和急促的马蹄声中，他的声音穿透而来，
“看我！”
声音落下的同时，他的身体也炸开了，化身为一条鳞片仿佛透明的玻璃一样的巨龙，发出巨大的咆哮声。
“那一战中，我最终生还了。也说不上是生还，只能说被人给救了。”公孙无忌回忆着往事，“当时我原本必死无疑，但是有人用‘黄泉’救了我。而当时，我也是第一次明白‘天音’的真面目，‘天音’，就是‘龙语’。但当时的人还不能完全理解龙语，所以掌握的技术不过是冰山一角。但救我的人却对龙语有着极其深厚的理解，并且让我成功适配了黄泉。”
“你从那时候开始，就没有老过吗？”
“不老不死。而小凤和步城都在那场战争中死了。然后大唐衰败，改朝换代，潮起潮落，我见证了建立在龙语之上的文明的崛起，一直到今天。”
真鹿有点恍惚，这个人是真正的历史的见证者，千真万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