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水与其父刘手XVII

XVII

在做了一个和孙小风颠鸾倒凤的春梦之后,我起床时,依然沉醉在梦的回忆中,大概很久没和孙小风在一起了,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惭愧起来,现在儿子还没下落,怎么会突然关心起她来了?一想起儿子,我便痛恨李韦庆,就在头几天,为了寻找李韦庆,我闲着无聊便在纸上凭着记忆画起李韦庆来,一连画了几张,都觉得不太满意,不是把他画丑了就是把他画得过于完美,于是试着用漫画的笔法把他原本分得很开的眼睛尽量分得更开,嘴和有棱角的下巴也被极度夸张,画完后我远远近近看了几遍,觉得这是几张李韦庆画像中最传神的一幅,于是带在身边,在大街上出摊时,也把它拿出来摆放在面前,这张画和几张画像放在一起很是扎眼,常引得过往的路人停下来观看。

后来我索性在画的上方用木炭棒重重地写上“寻找李韦庆”几个大字,这样看起来更像一个行为艺术家了,为了增强效果,我重又取出原先画的李韦庆肖像,从中挑选出一张,在上面写上“行为艺术家李韦庆”的字样,没想到我的这一做法引来不少驻足的路人,他们问:“李韦庆是谁?”

“艺术家!”

“你在寻找他?”

“是的,他为表演行为艺术失踪了。”

“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在哪儿?”

“一时想不起来。”

我不想再追问下去。

“你画得真棒!”

“谢谢!要不要来一张?”

“不用。”

在“行为艺术”的感召下,我才发现,其实每个人都是一个出色的行为艺术家,只是你的行为很少被艺术地发现,就像行走,人们只注重了行走的结果——去哪里,去做什么——而忘记了这一过程中所具有的审美,比如快步如飞和因快步如飞而不慎摔倒;比如漫步街头和因散漫而不慎崴脚;比如蹒跚前行和因慢行而变老,不仅展示着身体和肌肉的美感,更是其内涵的外在表现,但谁会在意这每天重复不知多少遍的简单动作呢?它们的周而复始直到行走的结束,完成了一个人最纯正的行为艺术表演,我是否也在其中?工作也是一种行为艺术表演,到了表演时间,你必须守时,否则观众就扣发你的奖金,而且在表演一开始,你就得把真正的自己藏起来,藏得越深观众就越觉得你是一个行为艺术表演大家,你就会得到更多观众的认可,或许会在观众的掌声中晋升你艺术家的职称,你常常因表演过于投入而忘记那个藏匿起来的自己,直到观众以为你的表演已经结束——

你老了,你已经没有资格再将表演进行下去的时候,或者你只能以一个观众出现在表演现场的时候,你感到极度的失落,因为你再也难以找回那个最初参与表演的自己了……我的观众呢?或许只有我自己,我为自己表演,我表演我自己,就像多年前我和魏一同对门、窗的表演一样,但那时候我并没感觉到那也是一种行为艺术,这样的想法常常让我怀念起那个称我“行为艺术家”的年轻人,他就像那个到处呼告的先知一样一闪而过,却常常地留在我的记忆之中,而陪伴我的只有那本不知谁留下来的《圣经》,我休息时随便翻看两页,也在一个个晨昏里不自觉地路过教堂,听神父高声的祈祷,这才发现自己虽然和教堂离得那么近,却像永远站在门口的守门人,一边朝里面窥视,一边阻拦那个意欲闯入的自己。

一中午我画了三幅肖像,正当收拾东西准备找一家饭馆吃饭时,我意外地发现从服装店里出来的李韦庆,他的手里提着一个提包,旁边跟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我忍不住大叫一声:“李韦庆!”

听到叫声的李韦庆发现了我,在迟疑片刻之后转身便跑,我背上背包拼命朝前追,年轻女人嘴里不停地叫喊李韦庆的名字,也跟着追过来。

李韦庆在沿着大马路跑出几百米后,一转身拐进一条小街,我喘着粗气紧追不舍,我知道这也许是唯一一次见到李韦庆的机会,所以拼命追赶,他在连续拐了几个弯后,跑进一条更狭小的胡同,我们一前一后地追赶着,他也像在和我比赛耐力,但渐渐地被我越追越近,跑到又一个弯道后,他才停下来,一腚坐在地上,身子倚在墙上,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息着,我跑到近前一看,原来这是一个封闭的小区,这里也是一条死胡同,我和他在同时喘息了一会儿之后,紧紧地抓住他的T恤,他浑身都湿透了,T恤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我也汗流浃背,愤愤地说:“李韦庆!你,你还我儿子!”

“你儿子不在我这儿。”

“他在哪儿?”

“我不能说。”

“不然我们去派出所!”

“去我倒不怕,最多像你一样在监狱呆上一段时间。”

“你——我想要我儿子!”我的声音颤抖起来,“你都快把我逼疯了。”

“你儿子现在很好,一点事都没有,而且现在不比以前差。”李韦庆说,“这请你放心。”

“是谁领养我儿子?”

“巫老板。”

“为什么?”

“唉。”李韦庆叹了口气说,“反正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就告诉你吧,就在你杀死魏一同之后,巫老板通过别人找到我,给我了一万块钱叫我去监狱看你,并通知我只想让我这个陌生人气气你,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地去了,而且也达到了巫老板所要的效果,一万块钱就这么轻易到手了,后来我才听说,魏一同也是他派去的,我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惹上他了,还有那些信,也是通过我邮寄过去的,听说你出狱了,他就让我把原先你留存在矫正中心的钱取出来留归自己,他又给了我几万块钱叫我离开这里,我正想和女朋友买件衣服准备走,就被你撞见了。”

我想起那天在芙蓉山庄看到的巫小弋的签名,果真是他,但却怎么也想不到会和他有什么瓜葛。

“他为什么还要领养我儿子?良心发现?”

李韦庆苦笑了一下说:“这个你只能去问他了。开始时我只觉得好玩,按照他的意思整整你就完了,没想到魏一同会把你害这么惨——你头发怎么白了?”

我的心一直在痛,慢慢松开手,眼前突然一片漆黑,等我再次醒过来时,发现李韦庆正忙乱地用衣服给我扇风,嘴里不停地叫我的名字。

“刘手,你可吓死我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了。”

“我怎么了?”

“你刚才晕过去了,天太热大概中暑了。”

“你怎么没跑?”

“你要死了,我更说不清了。”

“所以我不能死。”我苦笑一下说,“谢谢你,你让我找得好苦,我去了你家,你妻子孩子还等着你回去呢,想走的话,最好回去看一眼。”

李韦庆听完我的话一愣,神情木然,一动不动地望着我,鼻子紧抽几下:“谢谢你大哥!我知道愧对她们,但我听你的。”

我抚摸了一下李韦庆雪白的头发:“你有意染的?”

“原来白了一部分,后来全都染白了。”

“要不是你这头白发,我还找不到你。”

“你也染的?”

“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全白了,要不别人告诉我,我还不知道。”

“你去找巫老板看看你儿子吧。他家就在教堂旁边的一幢别墅里。”

“我知道,我租房也在那一片儿。”我问,“一水还认得我吗?”

他不敢肯定地点了点头:“他都成大小伙子了,巫老板一直没再结婚,也没有孩子,就只一水这个孩子。”

“一水知道我在监狱吗?”

“应该知道吧,只是这孩子很少说话,听老板说,他最喜欢去教堂,常帮神父打扫卫生。”

“是他?”我嘴里念叨着,“就是那个扫地的男孩?”

“你见过他?”

“我认不出他了!我认不出他了!”

我大声叫喊着,忍不住哭出声来。我茫然地背起包,像一块巨石压在肩上,默默地离开李韦庆,虽然他几次阻拦我,担心我会出什么意外,但我还是沿着小巷向前走着,难道这就是巫老板给我开的玩笑?我也成了玩笑制造者?那我儿子一水呢?他是什么?他也在开玩笑?他给谁开玩笑?给我?给巫小弋?还是他自己?我满脑子乱哄哄的,沿着马路向回走,在拐向一个巷口时,一辆车飞驰而来,我被重重地撞了一下,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下来,司机拉我下去时我才清醒过来。我看到车停在医院里,下车后觉得眼睛睁得不自然,用手摸了摸,左面额头上起了一个大包,手上沾满了血,我朝身上擦了擦,把车门打开,伸手将背包挎在肩上,准备离去时被司机拦住。

“你去哪儿?”

“回家!”

“去医院看看,拍个片儿,看伤着没有。”

“我没事,这不还能走路吗?”

我想挣脱他的手,但他把我的背包抓得牢牢的。

“大爷,是我不小心撞了你,赶快去看看吧。”

“不用,是我不小心。”

“至少到里面处理一下伤口。”

“我没事。”

我坚持说着,这时周围聚集了好多人,他们面目狰狞地看着我,慢慢向我靠近,压得我难以喘息,没过一会儿,我便又一次失去了知觉,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那个年轻的司机焦急地看着我,见我醒来,脸上赔着笑说:“你可醒来了。”

“我怎么了?”

“医生说你轻微脑震荡,休养几天就好了。”他说,“你放心在这休养,要我通知家属吗?”

“家属?”我又重复了一遍:“没有——我儿子呢?”

“没见到——就你一个人。”

“噢,这下我放心了——我饿——”

“想吃点什么尽管说。”

“随便什么都行,我真是饿昏了?”

过了一会,他从外面提了一大包东西走进来,放在桌子上边打开边说:“红烧排骨、香菇油菜,还有一碗鸡蛋汤,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我顾不上洗手,拿起一个馒头便咬了一大口,就着菜吃起来,一转眼两个馒头下了肚,一次性饭盒里只剩下菜底,我站起身向后仰了仰头,才隐隐觉得头有点疼,他扶我躺下时,我觉得浑身不自在:“你还不走?”

“我去哪儿?”他不但不走,还坐在我对面的病床上,“我得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司徒三,在保险公司给经理开车——”

“你叫司徒三?”我打断他的话。

“没错。”他疑惑地望着我,“怎么了?”

“你家在后湾?”

“你怎么知道?”他说,“我们原来认识吗?”

我闭上眼定了定神,仔细地想那天和孙小风一起见到的司徒三,他们都那么瘦,但年龄相差很大,面前的司徒三显得年轻干练。

“怎么会这么巧?”我忍不住说了出来。

“怎么巧?”他问,“你去过后湾?”

“是啊,就在前段时间,不过怎么会有两个司徒三?”

“还有谁?我们村就我一家姓司徒,这还有错?”

“我见过另外两个人都在你们村,都叫司徒三,我都懵了。”

“别管那两个司徒三了,医生叫你少用脑,好好休息,我给你留个电话,有事你打给我!”

在医院的几天里,我一直在做同一个梦,如果按地理位置算的话,梦一定是在后湾村发生的,村内曲曲弯弯的通道,几乎没规划过,除了房子与房子之间的过道形成的路之外,没有一条可以通行车辆的路,虽然它们是相通的,但我只有在和孙小风一起的时候,才敢走进去,否则的话,我很难再找到她家,它完全打乱了我原先认为的只要从一个胡同口进去,便可以从这个胡同口返回的想法,因为它们的相近之处在于房子差不多相同,就连房子与房子间的距离也一样,一座房子就可以自然地形成一个中心,沿着这个中心向四方发散,你分辨不清你所走过的是不是你曾经来过的,因为在你的记忆中,那些标记早被你所熟悉的环境掩埋其中,连你也会不自觉地成为它的制造者。

我的梦就是在类似的胡同中发生的,就像每次梦见衣梅时一样,她沿着这样的胡同穿行,而我只能穿墙而过。当我穿墙而过的时候,发现衣梅正像墙一样隐于其间,她们就是这样在司徒三走后的夜里出现的,只是并不像衣梅穿着的裙子,而是一袭袭白色的衣服,她们像天使一样来到我面前,在短暂的停留之后又倏然离去,她们中出现最多的就是衣梅,她还像从前一样,在我前面走走停停,有几次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我都在想她始终没发现我,就像我一直没发现她的变化一样,或许她没有机会告诉我,也或许她一直没给我机会向她诉说,但我知道她一直在看着我,又用她自己的方式躲避我,而我也只得用这双沉睡在梦里的眼睛远远地望着她……

后来我发现,在和衣梅的迂回之中,偶尔闪现出孙小风的身影,她也穿着白色连衣裙,如果没有笑容上的细微差别,我分辨不出这是衣梅还是孙小风,她们交替着在我面前出现,只是她们的方式大不相同,衣梅只在我将要靠近时才离开,孙小风则在很远的地方才出现,即使这样,我也一次没发现她们在某一个时刻重叠在一起,或者像我想象的,她们会在我面前相视一笑,然后独自留下我一个人。很多时候就在我以为抓到衣梅或者孙小风手的时候,梦就在护士的一声叫喊声中消失了,我觉得梦那么脆弱,虽然离得那么近,总难以触摸。只有一次我清清楚楚地抓住了衣梅的手,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是她的手,但当她转过头来望着我时,我却发现是孙小风,就在我迟疑的瞬间,她的手也一直努力着想要挣脱,我像抓住什么似的,始终没有丢弃,就在另一只手被刺痛一下之后,我才发现我攥着的是一个护士的手,面前的另一个护士正给我静脉注射的手上固定着针头,她边朝手上粘胶布边说:“你这人可真行,怎么叫都叫不醒,扎一针立马有效!”

我对她笑了笑:“要不疼我还觉不着。”

“你都快睡两天了。”另一个护士说,“你想吓死我们啊?”

“我怎么了?”

“谁知道,害得我们又给你全身查了一遍,都好好的,一点问题没有,按说这一针也不该给你打,你本来可以出院了,但医生害怕出什么事,还得继续治疗。”

“我到底怎么了?”我不解地望着她们,“我本来就好好的,怎么会一睡不醒?”

“鬼才知道。”给我打针的护士说,“要不人家司徒三付了押金,你早该腾出床位了——你这人可真怪——我们医院最重的脑震荡都出院了,你现在连皮外伤都看不出来了,还呆在医院里。”

听了护士的话我也觉得自己早该离开医院去找儿子了,于是在打完针,去住院处结账时,我才知道司徒三交的押金只用了一半,剩下近两千元钱一分不差地全都交给了我,拿着这些钱走出医院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司徒三,翻遍了所有的衣兜,终于找到他给我留的字条,找到一个电话亭,我拨通了他的电话,直到铃声响完,电话也没人接,我抽完一支烟后,又一次拨通了电话。

“你找谁?”

“司徒三吗?”

“是。”

“我刚办完出院,钱还剩了接近两千,我在医院门口不远的电话亭,你过来我把钱还你。”

“什么医院不医院的,我——你谁啊?”

“我是刘手。”我听着电话里并不是司徒三的声音。

“刘手!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在医院里?”

“不是被你撞了一下吗?”

他开朗地大笑一阵后说:“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我很好!”我说完后才感觉不对劲儿,而且声音也变粗了:“你是司徒三?”

“是啊,你不记得在雾里迷路的事了?”

“怎么?是你?”

“是啊,我一直在找你,打了你的电话,没人接,去花园小区,你留的地址也不对,你去哪儿了?”

“我——”我呆愣了一会,“我去找过你,可你不在——我还想问你现在怎么样了呢?”

“我还好,还了贷款,现在只为自己干活,说干就干,说歇就歇,全听自己的。”他说,“真没想到会接到你的电话。”

我越来越觉得离奇,难道这三个司徒三是一个人?难道他们活在不同的时空,但他们都是真实的,我都见过他们,可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除了和孙小风在一起见到的司徒三没有接触,但也接触过,只是没说什么,可孙小风在,在他们中间我像陌生人一样,可他们又都像我的朋友,就像这个司徒三,我只想打个电话给他说一声……于是在和他聊了一会之后,我把电话挂断,再次拿起电话,拨通时,听到的却是此号码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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