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硬着头皮走了一会儿，我全身都被汗水浸湿了，汗顺着胳膊流到手上，融合了沾附着的泥土，手被泥土紧紧包裹着，像戴了一只泥巴捏制的手套。
我想趁着抬手的机会甩掉泥巴，它像生就在上面一样，任我怎么努力都无法弄掉它，就在我专心甩手时，觉得屁股上被撞了一下，顿时失去平衡，身子一前倾，另一只胳膊一软，我一闭眼，整张脸便贴在了地上，顿时觉得火辣辣地疼。
“你干什么？”毕英大声嚷道。
“我，我看这么大的屁股，用头一顶，没想到他就摔倒了。”
我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想趁机休息一下，顾不上地上的泥土和身上的汗水，就连衣服也粘连在一起，眼睛也不想睁开，我能分辨出答话的并不是毕龙。
我一直在纳闷，走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会一个人也没见，不知是不是他们一直绕着走，还是因为这里荒芜人烟，我无法承受只能与她们在一起的感受。
“魏桃，怎么是你？”毕龙惊讶地问道。
“你们一出门，我就跟在后面了。”
“这次你可得看清楚了！”毕龙高兴地说，“一会让他站起来走给你看看，看我到底说假话没有！”
“刚才我还以为你们跟谁一起呢，没想到他连走路都这么笨，”魏桃说，“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医院给他做检查。”
这时我觉得魏桃就站在我面前，因为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呼出的气吹到我脸上，我不想睁开眼看他，在地上又趴了一会儿，可他放肆地伸过爪子，摸了摸我的脸，还在爪子停顿的时候，翻开我的眼皮。
我没像第一次见到毕龙那样惊讶，看上去魏桃和毕龙相差无几，他们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只是大小不同，在声音和脸上稍有差别，活像一只只宠物狗，穿着别别扭扭的紧身衣，我不禁担心他们在大口喘气时，那衣服会被扯破。
“起来！”魏桃对我吼了一声。
我没理会他，想用手抹脸上的泥，看了看脏兮兮的手还是没敢把手放在脸上，任凭脸上的汗滴落下来，我挣扎着爬起来，顺势坐在地上，刚才只顾低头走路，没看到路边还有条河沟，我立刻站起身，想走过去洗把脸，这时毕英大声叫道：“赶快趴下！”
“你看，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他能站起来走了！”毕龙拽着魏桃兴奋地跳起来。
我回头看的时候，发现魏桃呆若木鸡似的站在那里，我没听毕英的话，还是走着来到河边，蹲下身子，河水清澈透底，水草像铺在河底精心织就的地毯，它们仿佛在远离地球之后，完全失重似的在水中漂荡，如果没有水草，根本看不出水在流动。
河面并不很宽，看上去更像一条地边开挖的沟渠，这让我想象不到在这里怎么会有这么一条干净的河，它像一面镜子，对着它，我几乎能看到自己肮脏的面孔。
水有些黏稠，就像很多年前，我在一个秋天的早上看到的小溪水一样，透彻得像孩子的眼睛。
我伸着手愣了半天，也没把手伸进去，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把这双粘满泥土的手放在水里，怕一不小心污染了它，但又不愿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指尖刚一触到水，水面上便荡起了一圈圆晕，打破了河的平静。
我觉得水温温的，像梅子的脸。只一瞬，便随着水的圆晕荡开了，再也找不见一点梅子的影子。
望着粘在手上的泥巴在水的浸润下，一块块地脱落下来，立刻化成泥粉散落在水中，随着水流慢慢沉落，被柔软的水草收拢藏匿，找也找不见。
那一刻，我绷紧的皮肤顿时舒展开来，手指也活泛起来，我赶紧搓洗一下，一滴滴浑浊的泥浆落在水里，立时散开，双手再次放入水中时，手的周围形成一团污水，只一会儿污浊便不见了。
我又用手捧起水喝了几口，洗了几把脸，直觉全身舒畅了许多，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真想脱了衣服在河里畅游一番，我知道这河容不下我，恐怕只有沿着河的方向躺下，才能将全身浸泡在水里。
我不禁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如果那样的话，全身洗不干净不说，就连河水也搅浑了。
河水再一次恢复平静，呆呆地蹲在那里，我突然看到一群人站在河边，有的挽起衣袖和裤子站在流淌的河水里，有的蹲在岸边，在远处我只能看到他们或直立或弯腰的身影。
他们看上去就像用画笔随意涂抹出来的模糊的人影，除了衣服的颜色隐约可以辨别出男女之外，看不到他们的面部表情，仿佛完全被水稀释了，溶浸在水中，并随水一起流向远方，即使这样，我还是发现了梅子，与其说看到了梅子，不如说是感觉到了她就在那群人中。
水声渐近，不觉间我已来到他们近前。
我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在水中清洗毛笔，被排成一排的毛笔在他们手中翻转着，迎着水流一遍遍地清洗着，偶尔从水中取出来，用另一只手除去没有压实的毛，直到完全将笔清洗干净，然后放到岸边的竹篮里，再从另一只竹篮里取出一排放入水中。
他们像完全沉浸在这种简单的洗笔工序里似的，从取笔到洗笔再到洗完放进另一只竹篮里，机械地重复着，不知疲倦地做着相同的动作，除了水流和笔击水的声音之外再也没有了别的声音，一切都静默着……
毛笔在入水的那一刻，一团浓厚的黑色随即扩散开来，顺着水流形成一个偌大的椭圆，从笔端开始一直延续到很远的地方，那些墨色早在水的流动中渐变渐淡，以致最后完全消失……
梅子洗完一排笔，在放进竹篮后一抬头看到了我。她立刻向我跑过来，我没想到她的举动竟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仿佛她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梅子来到我近前，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向河岸跑去，我总觉得河岸太高，需得沿着河水冲击留下来的印痕才能行走，虽然不算太陡，但每走一步都得小心谨慎，否则脚下一滑准会跌落下来。
难以想象他们是怎么挎着竹篮一步步走到河里去的，连我也没想到刚才自己是怎么走下来的，但穿着一袭白色长裙的梅子似乎全然不觉，在我前面像一片轻盈的云，一直朝上飘，直到她爬到岸上看着我吃力地朝上爬，我才发现她一直对着我笑，就连披肩长发也在风的吹拂下飘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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