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毕英父亲老毕头儿，老头儿又忍不住叹息一阵。
“其实自从他走之后，我也一直想他，有时也想像他一样一走了之，可我还是舍不得离开！你说这儿有什么看头儿？除了地就是玉米，转几天也见不着一个人，就是真走不出去，你在这里又饿不死，到头来还不是得给逮着？说实在的，有时候我还真想在这里让自己迷一次路，试试那种感觉。”
“您是……”
“叫我老李头儿好了——这是——”
“他叫刘一水，我叫毕英，那是我弟弟毕龙。”
“他怎么长成这样儿？真吓人！要不你们在跟前，我非吓昏过去不可！”
“他不是我们欢城人，也不知道打哪儿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回事……”
“怪不得，刚才第一眼看到他还站着呢。”老李头儿说，“你再站起来我看看！”
听了他的话，我这才放下心来，知道他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而且隐约让我感到，他和老毕头儿似乎还是朋友，就像刚才他的歌里唱到的，让我觉得那歌是唱给老毕头儿的，望着眼前的老李头儿，我仿佛觉得自己已经走出欢城。于是站起身，双手拍了拍尘土，刚想去握老李头儿的手时，才想起我无法做到。
“看！他，他站起来了！”老李头儿惊叫着，“你会不会摔倒？”
“当然会，谁都会不小心摔倒的……”见他不相信，我在他面前走了几步，假装脚下绊了一跤，摔倒在地上，立即又站了起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物？”
“还有更怪的呢……他说他把梦丢了！”毕英想拦住毕龙，没等她开口，毕龙便脱口而出，“他要找回他的梦，当我们是傻子！还拿这个来骗我们！”
“多嘴！”毕英呵斥他一声，接着又转过脸对老李头儿说，“李大爷，别听他胡说……”
“噢——”老李头儿应了一声，“你父亲就是个怪人，要不，他怎么会想到离开呢？要说我也是，不过我只是想想，没真正去做——走吧——”
“去哪儿？”
“你们今晚是别想走出去了。”
“难道您要把我们交给组长？”
“傻丫头——”老李头儿笑了一下，说，“要那样，可能我早不待在这儿了，况且，我为什么非要向他们汇报？即使汇报给他们，我又能怎样？还不是得呆在这里？别说你们了，就是当年你父亲的事，我也没说过，要不见到你们，我还真想不起来……”
“那您的歌是唱给谁的？”我试探着问道。
“除了我自己，还能有谁？在这儿走上几天也见不到一个人，说不上一句话，我要不给自己说点什么，怕是连话也不会说了！”
“我听着倒像唱给另一个人的——”
“这里除了我还会有谁？”老李头儿有点伤感地说，“这还得感谢老毕头儿。说实话，在那之前，我已经不记得多久没说过话了，还不是因为没人？正巧他来了，你想，我心里有多高兴！他开始问我的时候，我说自己也是因为迷路没走出去的，他不相信，后来我带他去我家，我骗他说我都在这儿住了大半辈子了，他才相信——”
“为什么这么做？”毕英气愤地问道。
“我只想让他留下来，跟我做伴，陪我说说话，甚至想让他跟我一起看守这里——”
“真是个自私鬼！”
“那后来呢？”
“其实我一眼就看出来他是个不安分的人！夜里趁我睡着的时候跑了——你想，在这里他还能不迷路？况且还是在夜里，什么都看不见！没想到我起来的时候，他又绕回来了，这也算是个奇迹，因为我住的地方几乎没有别人去过，就连组长派来送信的人都找不到这里。说到这儿，我倒想起来，最初来这儿的时候，我还跑出去查问过组长，害怕他们捎的口信儿传不过来，后来我连问也不问了，怕是过了这么久，他们也都把我忘了，所以老毕头儿来的事我一直都没跟任何人提起过，我知道他们永远不会找到我，也不会治我什么罪。别说这个，就是在我外出散步时，还经常发现因为迷路死在里面的人呢……”
“我父亲也会死在这里吗？”
“不会！”老李头儿使劲摇了几下头，对毕英笑了一下，说，“我认得他，我一直相信他。就像他说的到欢城之外看看，我相信他找到了要去的地方，不然他怎么会不回来？他答应过我要回来的，并且答应给我讲欢城外的事——”
“我说的没错吧？”
我朝毕英眨了眨眼，却发现她的眼睛湿润了，泪水顿时涌了出来，她哽咽着说道：“我们也能像他一样走出欢城了？”
“一定会的！”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连我也不敢相信，在这里住的时候，他每天都会跑出很远，因为原先去村里的路我都忘记了，没想到他竟然绕出去了，虽然那时候想留住他，但我心里想的更多的是让他走出去，走出这里，到他想去的地方去。后来，我凭着记忆给他指定了方向，所以临走的时候，他答应了我的要求——”老李头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望着我问道，“欢城之外是不是你们那里？”
“是的，”我看了看毕英，她也不置可否地望着我，于是我大着胆子对老李头儿说，“在那里，人们都像我这样走路，有宽阔的路，还有车，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有梦！”
“它在哪儿？你拿出来我看看！”
“拿不出来！”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在这里，你睡着的时候就会有！”
“那怎么可能！”老李头儿惊愕地望着我，“还不把它撑破了！算了，我也不想要这东西——咱们走吧，还是去我那儿看看，要不，摸黑走真怕找不到家了……”
来到老李头儿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因为辨不清方向，我不知道他家是在玉米地外，还是在玉米地里，我清楚地知道房子的周围全是玉米。
这里只藏着一座房子，连院子也没有，孤零零地趴在地上，因为屋子过于低矮，完全被高高的玉米遮住。我想即使不是在这么黑的夜里，谁也无法发现这里还有一处房子，而且房子里还住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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