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魏普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激动，或许是他不经意流出的眼泪让我无法接受，我清楚地知道，这是他一直藏在心底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我真的不记得了！”
“不！你肯定说过！”
“好！就算我说过——”见他有些气愤，我停顿了一下，又说，“可我——我一定会离去的——”
“我知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
“为什么？”
“因为你不属于欢城——”魏普伤感地说，“我可能也不属于这里，就像你说的梦，我想我可能有过！”
“醒醒！醒醒！”
我被一阵急促的叫喊声惊醒，睁开眼时，发现三个人趴在我跟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折腾得我们一夜都没睡！”老李头儿说。
“我怎么了？”
“‘梦游’了呗！”毕龙嘲笑着说。
我愣了好大一会儿，用手拍了拍脑袋，想了一下，什么也记不起来，就在用手支撑身子坐起来的时候，发现胳膊上满是划痕，有的地方渗出了血，血早已凝固，连脸也隐隐作痛，我试着摸了一下，手上粘着凝固了的血迹。难道我真的梦游了？从这些划痕看，一定是在钻玉米地时留下的。我又做梦了？又有梦了？就在逃离欢城的路上，我做梦的功能又恢复了？我的心里一阵欣喜，不自觉地对他们笑了笑：“我去哪儿了？”
“起先我还以为你去厕所，就没在意，可是过了好大一会儿，也没听见你回来，我就想你撒尿在哪儿不行？于是就喊了你一声，可你没应声，我害怕这么黑的天别走迷路了，赶紧把毕英姊妹叫起来，去找你，当时还真以为你是想扔下她们偷偷逃跑呢。毕英跟我解释说，这事儿以前有过，我还是头一次见过，太奇怪了，难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的——”我摇了摇头。
“我怕他们走丢，只能三个人一起去找，不过我知道你跑不远，每走几步，我都停下来，竖起耳朵听，夜里即使有虫鸣声，我也听得出你的脚步声，没追出多远，我们便找到了你。我喊你，你像什么都没听到，更有意思的是，我听毕英说，你以前游什么梦的时候，还能自己再走回来，我就想让你试试，看你能不能再走回来，于是我们跟在你身后，你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就在转身的时候，你大叫着‘魏普’的名字……”
“魏普？”我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毕英，她对我点了点头，“我怎么想不起来了？为什么叫他？”
“这谁知道？你就像疯了似的，走得很快，真像把我们扔下不管自己逃跑似的。”
“怎么会呢——后来呢？”
“是不是因为白天见到魏普追赶我们，你才这样的……”
“是，一定是。不过——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后来你一边跑还一边喊救命，弄得我们都害怕了，直到跟着你一起跑回来，你一头栽到床上，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睡着了……真奇怪！”老李头儿说，“别看这一夜没合眼，现在我可是兴奋得一点睡意都没有，一会儿我带你们各处走走看看！”
“不是说你给我们指路的吗？”毕英说。
“你们尽管放心，我绝不会留下你们……”老李头儿说，“这里很安全，况且，我看你们跑得那么辛苦，一定很累，正巧可以在这里休息休息，等彻底休整好了，再走也不迟嘛！”
毕英看了看我，我对她点了点头，起身从床上站起来时，我才感觉有些累，大概真是昨天夜游的缘故，不知又跑出去多远，我觉得我的梦游症状越来越严重了。
到底怎么了？难道真的病了？如果没病，那只能说明他们病了，可现在，我就在他们中间，以致无法逃离。
老李头儿的房子紧趴在地上，昨晚因为太黑没看清楚，现在突然觉得它像被玉米围困在里面的船，不辨方向，只在原地打转。玉米生得很密，而且杂乱无章，看上去不像玉米，更像长疯了的茅草。除了房子周围的一小片空地之外，全被玉米和草覆盖着，连条路都找不到，这不禁让我纳闷，路都没有，老李头儿是怎么走回来的。我们怎么会突然相信了他？来到这里，即使他让我们走，我们也不一定出得去？难道真会像他所说困死在这里？我清楚地知道，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他的话。
“没路走啊？”毕英紧跟在老李头儿身后。
“是啊！不然夜里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老李头儿说，“你看这些玉米，都是夜里踩的，倒下一片，不过它们还会长起来的，这你不用担心，要不玉米怎么会长这么疯？”
“看得出来，连路都长死了！”
“所以啊——在这里，你根本就不用去想路该怎么走，只要记住你的脚，因为它会告诉你怎么走，走哪里。”老李头儿说着，回头看了看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你夜里走起来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似的，现在倒好，这么小心，跟受了惊吓似的，简直难以相信——”
“他记性不好！”毕龙在一旁打趣地说，“他连怎么来的欢城都不记得了！”
“那你还怎么回去？”
“我也不知道，不过就像你说的，用我的脚也许找得到。”
“这个学得倒挺快！”
我发现老李头儿虽然老了，走起路来并不差，尤其在这茂密的玉米地里，他的腰身看上去很软，头绕过一棵玉米，前肢跟着绕过去，腰随即扭曲着向前跟进，仿佛一条迅速爬行的蛇，在玉米中间舞动着，毕英、毕龙也学着他的样子，紧随着他，他们所过之处，一棵玉米也没有撞倒，就连脚印也没留下。
与他们比起来，我要惨得多，因为直立的身子，我必须用手拨开浓密的玉米叶子，像游泳似的将它们分开，然后钻过去，由于玉米很厚，每走一步都要比他们付出更多的努力，为了保持身体平衡，每挪动一步，除了手抓住玉米叶子之外，我的脚还要踩倒一两棵玉米，所过之处，我的身后便是一条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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