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Ⅳ
等一水出门后，刘手随手将门关上的时候，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牵着一水下楼来到车库，开车沿着昨天回来的路一路找去，他一直在想，如果能像儿子一样一点不差地记住看到的一切，那样他就不愁找不到钥匙了，甚至连丢钥匙这件事都不可能发生。
最先发现儿子具有特殊记忆能力的是衣梅。一水刚冒话时，衣梅便在房间各处写上表示物体名字的字，比如“橱”、“柜”、“墙”……她在家里只要一有空就教他贴在上面的字，但衣梅的努力并没有明显的效果，于是刚开始的那种激情慢慢地被冲淡。一天，刘手从设计院回来刚进家门，衣梅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拽着他站在客厅里，然后指着写有字的贴片让一水认，从一水不太清晰的发声中，刘手听出了所有她指的字。随着一水的不断长大，他认识的东西多了，刘手发现，一水不仅能说出他和衣梅教他的，而且只要他看到的都能复述出来，即便几天前甚至过去更长的时间，他也记忆犹新，就像录影机一样分毫不差。
一水具有非凡记忆力的消息不胫而走，先是报纸专门拿出整版的篇幅对一水进行详细报道，并且配发了他的大幅照片，不久，衣梅便接到电台电视台打来的电话，邀请一水进行现场表演。对儿子的表现，他们寄予了更多的希望，于是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他们便带着儿子欣然前往，走进演播室、直播间，他们发现一水也乐此不疲，在镜头前、在话筒前滔滔不绝、一丝不差地讲述他所看到的一切，面对主持人的提问，一水应答自如，甚至能不加思索地说出某一天某一时做什么说什么话，有什么样的感受，在他脑子里这些事就像刚刚发生一样。那天，他们又一次带着一水去参加一个直播活动，一路上，刘手觉得儿子一直没精打采的。但一到现场，灯光一亮，随着现场氛围的不断升温，一水便来了精神，依然是通过主持人的最初测试后，拿出一块一人多高的空白题板，让现场的观众在上面随意写数字，一水看完后，一字不差地背出来。其实就连刘手都觉得记数字对儿子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在主持人现场采访他时，他想都没想便说出了一周内参加几次这样的活动，做了什么，怎么做的，在说了一通之后，他面对主持人说，在这个时候，你应该问我从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记忆力，我会回答说，这已经是第59次回答这个问题了，弄得主持人尴尬地站在台上不知所措。
后来，刘手一直在想那天儿子的表现仿佛有某种预兆。就在参加完现场录制开车回家的路上，一水一直默不作声，独自坐在后面，坐在副驾驶上的衣梅几次提出，让他到前面来抱着他，他都不愿过去。为了尽快赶回家，刘手不觉加大了油门，但为了安全，他还是保持车速不超过80码，即便这样车祸还是发生了……
当他醒来后才从医生的口中得知衣梅在车祸中死了，儿子除了惊吓和擦伤之外并没受到重创。来自儿子的自豪感随着衣梅的去世消失殆尽了。但一水的记忆力并没随车祸的发生有丝毫减弱，也正因此，车祸发生时的情景一直印在他的脑海里，这种非凡记忆在一水身上变成了每天夜里的恶梦，每次都像失去任何知觉一样，双眼圆睁、牙关紧咬、身体颤抖，起先刘手觉得儿子的反常表现只是因为车祸，过一段时间便会恢复正常，但后来儿子一再说，只要他闭上眼睛便能看到那场车祸：你像以前带我们回家一样开着车，车速始终保持在75码，从胡同里突然倒出一辆卡车，你来不及刹车便直接撞了上去，一声巨响之后，妈妈被挤在座位上，血溅了我一身……
刘手不知带一水去医院查了多少次，但都没查出什么病症，后来在医生的指引下去了心理矫正中心，咨询那里的专家才知道，儿子不是在做梦，他也从来就没做过真正的梦，刘手所认为的梦只是儿子从前的记忆，专家说，这种记忆会分毫不差地进入他的“梦”里……刘手一直为儿子具有非凡记忆力而自豪，听了专家的话，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更重要的是一水的这种心理状态如果不及时治疗，将会严重影响他的成长，在专家的建议下，他把儿子送到心理矫正中心。
算起来儿子去心理矫正中心已经快半年了，每次接他回来的时候，刘手都发现他变化不大，虽然衣梅去世已经一年多了，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衣梅车祸时死去的样子了，但儿子的反常表现，却一次又一次把他拉入那场车祸中。刘手知道儿子心理上的创伤远远不止这些，即便不出车祸，那些被他和衣梅引以为豪的非凡记忆力也是一种心理障碍，杨老师说这需要足够的时间和耐心，除了等待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刘手开车找了一圈儿，回到办公室，翻腾了几遍也没见着钥匙。刘手后悔没听衣梅的话，把家里的钥匙和车钥匙放在一起，他知道这已经是家里的最后一把钥匙了。衣梅走后，他一直用她留下的这把钥匙，但现在唯一的一把也丢了。
一水见刘手垂头丧气的样子，便说：“这次又进不去家了——不过你可以给我变魔术。”
刘手拿着给儿子买的拆装更复杂的舰艇模具，回到家门口，像昨天一样，他把东西放在地上，下楼转到西单元来到顶层，再顺着梯子朝上爬，这一次他很容易便爬了上去，小心掀开盖板，毫不费力地登上楼顶。来到自己家的楼顶时，刘手禁不住深吸一口气，昨天从阳台下去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就在脚踩到窗台上时，一不小心滑了一下，差点摔了下去，幸亏另一只手紧紧抓住窗子。这一次刘手在早上出门时便把窗子打开了，一只脚首先触到了窗户，然后双手撑住身体慢慢朝下滑。刘手打开门时，从儿子的眼神里没看到昨天的惊喜。拿着东西进来后，一水便拆开刚买来的舰艇，他看了一遍图纸，把大包小包的配件拆开，堆在一起，然后一件件地拼装起来，不一会儿便完成了。
“老爸，我用了多长时间？”
“我没在意。大概十来分钟吧。”
“十来分钟？这么长？”
“也可能不到十分钟，下次你再装的时候，告诉我，我给你计时。”
“老爸，你变的魔术是不是像妈妈给我讲的崂山道士一样，用头撞墙进来的？”
“魔术都是骗人的戏法儿，崂山道士是传说，都不是真的。”
“那你怎么进来的——我知道了，你是从窗户爬进来的，那你是小偷了？”
“怎么会呢，这可是进自己家，不能算小偷。”
“我能爬吗？”
“现在不行，你还太小。”
“那等我长大以后，也像你一样。”
“这不好，因为老爸丢了钥匙，没办法才这么做的。”
“那就用不着钥匙了。”
“回头还得再配一把去。”
“你要再丢了呢？我知道你老是记不住。”
“以后老爸一定得记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