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想象里，这里也确实像老李头儿所说，看和不看没什么区别，因为谁进到这么大的圆形迷宫里都很难走出去。即使有他看守，也不一定像发现我们一样巧遇到他，这个念头在我脑中闪现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
如果我们没遇见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像他所见到的那些尸骨一样，迷失在这里，我无法知道那些人是否也像我们一样要逃离欢城，也或许是因迷失方向，而死在这里的人……
对于他确信老毕头儿走出这里的看法，我虽无法确认，也不想反驳，因为毕英坚信老毕头儿还活着。至少现在，很幸运，我们遇见了老李头儿，也因此有了走出这里的希望。
老李头儿像招待贵宾似的款待我们，由于激动，我发现他的脸上总带着笑容，眼神始终没离开过我。
路上，他破例让我直起身子走路，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来到家里，他也让我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我知道我的举止让他感到新奇，从他的目光中，我能真切感受到他的羡慕之情，这也让我得到了放松。仅仅不用学他们的样子走路这一点，便可以让我省下很多力气。
老李头儿把家里珍藏的东西全都拿了出来，让我们吃，月光之下，他恬静地看着我坐在地上，用手拿着朝嘴里送，还不时地用嘴叼过半截煮熟的玉米，我却无法接受，只能用手接住，然后对他说：“我饱了！”
看着他的样子，让我觉得他是一个慈祥的老人，似乎在哪里看到过，一时很难想起，直到躺在他用玉米秸专为我铺就的“床”上，我才突然记起，那是在教堂里，当我打扫完教堂，跟神父道别，走出教堂大门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双陌生的眼睛，他的头发胡子都很长，像很多年都没修剪过，那人站在大门旁边。
刚开始看到他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一个长期在外的流浪汉，或者是来教堂留宿的，因为他的样子有点扎眼，所以我问了神父，神父说他也没在意，可能是不敢进来的忏悔者。每当我看他的时候，他都立刻把目光转向别处，仿佛在观察着每个出入教堂的人，他一连在教堂门口呆了几天，每次都呆到我走出教堂。后来我发现，在我朝家走的时候，他也尾随着我，幸好我家离教堂很近。
有一次，当我扫地快到他跟前，无意中抬头看他时，发现他的眼里闪着泪，他激动地看着我，颤抖着抬起手，我以为他会摔倒，慌忙扔下笤帚，抓住他的手：“您没事吧？”
他也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我都感觉有些酸疼了，他像没有任何反应似的抓住不放，眼含泪水地望着我，嘴张了几下，还是没说出话来。
我又问了一句，他才如梦方醒似的松开，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跑开了。
那双含泪的眼睛却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
现在想起来，我倒觉得那像一场梦，当我面对老李头儿的眼神时，却觉得那么真实，这无法不让我怀疑自己，难道这真是梦境？身下的草是真实的，夜是真实的，没有月亮，也看不到星星，就像白天看不到太阳一样。躺在这里，没有风，也不觉得热，唯一感到的就是静，连虫鸣的声音也没有，静得可以听到老李头儿翻身的声音。
那屋子看上去更像一顶不太圆的帐篷，上面还做了两个不太对称的造型，像屋檐，又不完全像。刚看到它时，我还以为自己走进了童话世界的小屋，连房子都那么另类，甚至有些古怪。因为静，让我有些害怕，仿佛整个墨色的天空都向我压过来，连同看得不清晰的玉米……
“一水！等等我！”
我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声音听上去又十分渺茫，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我忍不住转过头朝那声音望过去，发现魏普不知从哪个地方突然冒了出来，直奔我而来，他一瞬间便来到我跟前。
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他，我知道他是为了抓我而来，因为在被他看守的那段日子里，他和我就像朋友一样，几乎没有什么秘密，我们相处得非常融洽，在他的意识里，我从没要跑出去的念头，所以对于我在那里的行为，他几乎全然接受，甚至有时候，他还默默地跟着我学，就像行走，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有点费力，后来，他觉得换一种方式行走，对他来说似乎更有魅力，所以每天不知疲倦地练，我觉得他的样子很丑，像小儿刚刚学步，两只手抬得老高，像是专为平衡做的一副调节器，不停地摆动着……
他真的追上来了？我的心里一阵惊慌，想跑得更快，但是脚却完全不受我的控制，越想跑快，脚步越难迈出，最后沉得几乎抬不起来，只能眼看着被他赶上。
“还跑这么快！越喊越跑，着魔似的赶去哪儿？”
“去哪儿？”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还能去哪儿？”
“看上去像要离开似的……”
“当然——”
“为什么不带上我？”
“告诉你，你还会让我走吗？”
魏普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马上又摇了摇头，眼睛紧盯着我，说：“不知道——不过幸亏赶上了，不然我会遗憾终生——”
“为什么？”我说，“你在这里不是很好吗？”
“是好！可我更相信你说的——”
“我说什么了？”
“梦——”
“梦是什么？”
“我不知道，可现在想知道——”
“我都不记得曾经说过了——”
“可我记得——”魏普说，“它可以带你去很远的地方，它可以给你希望，它可以让你成为你自己——”
我惊讶地望着他，僵直地愣在那儿。
“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我摇了摇头，依然默不作声。
“因为你的到来，我把自己也打碎了，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谁——可——你——”魏普激动地大声吼道，“难道我错了？真的错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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