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伤感?
山道上的树不会伤感;山道旁的石头不会伤感;山道树间石间的坟头不会伤感;那么能伤感的……只有人了吧。
树林间阴影斑斓,一个少年穿着旧鞋与旧衣衫,上山。
山道是一个个石阶,或许这些石阶也是一个个世界。光影交叠,少年在半山腰停下了脚,抬头望去,是障目的松针,一片。
松针当然不是视野的全部,它后面有蓝天,有阳光。于是悬在天上的阳光透过眼前的松枝,把阳光,斑斓的打在少年脸上。
起了一阵小风,松枝晃了晃……微微的“呼呼”风声穿过松针,于是少年脸上的阴影,晃到了头发上。再片刻,又回到了脸上。
风,因为它是风,所以它漂游不定,所以少年脸上的斑斓,交叠不定。
今日,十月三日,多云。
少年眼神很平静,他用与平时一步相比之下慢了很多的一步,向着山顶,又踏了一步。
一步踏出,他或许还在半山腰,或许已经不在半山腰,他来,是为了山顶的那个寺庙。
兴化寺,这是山上的一个小寺,然而寺小,无关紧要。
山顶,少年跨过那古老的门槛儿,背对着掉了漆夕阳般的寺门,走了进去。
有佛。
少年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许了一个愿望。
他从不信佛,尤其是这寺庙里矮小又落满灰尘的佛,看上去那么不可信,然而少年还是来了,因为如果他此时不信佛,又有谁可以信?
跪拜后理应起身,然而少年并没有,他换了个姿势坐在了蒲团上,背对着佛像,看向门外的庭院。
庭院里大理石板铺成的地面,一尊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就制成的香炉鼎,几颗没有多少年却成了古的老树,满地落叶,一把扫帚。
太安静了。
香炉里没有烟火,连“冷清”二字都不言不语。
“莎莎”一片作响,起风了,地上的落叶“斯拉”滑过地面,连带着从树上又新落的叶子,一起,杂乱无章。
季柳看在眼里,默默无声。
许久,不知过了多久,或者是一会儿,或者是几小时后,庭院里,来了一条狗。
一条土狗。
如果高飞在这一定会大吼一声“中华田园犬!”,然而季柳只是微微一笑,晃了晃许久未动弹的身子,轻轻的对着这条狗招了招手。
狗,一身黄毛,长得不丑,谈不上好看,毛上脏兮兮的,应该是泥里打过滚,被人吐过痰。短短的尾巴甩个激烈,因为与它招手的人它几天下来已经挺熟。
狗跑进了屋,它不懂规矩,进来的时候踩了门槛儿,但季柳不会在意,因为它只是一条狗。
它跑到季柳身前,叫了两声,季柳摸了摸他的脑袋,微微一笑。
这狗的毛,依旧那么脏硬。
狗,是有主人的,它总在这间寺庙,所以它的主人定然是这间寺庙的。
寺庙只有僧人,所以片刻后,视线里就多了一个头皮锃亮的僧人。
僧人有些显老,看上去五十多岁,但实际上他只有四十多岁。僧人,自然是一脸的和善,尤其是当今时代,那些选择在小庙里当个僧人的,都是些明白人。
这僧人也一样。
满脸的褶子下可能都是过往,都是他对人生的体会。
他不是方丈,但庙里只剩他一人了,所以他究竟算是什么职位也很难说。季柳只知道每天清晨扫地的是他,中午烧饭的是他,傍晚关门的是他。
“今天也来了?”
僧人跨过门槛,看着蒲团上的季柳,和蔼一笑,说道。
季柳摸了摸狗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僧人,微微一笑。
僧人点了点头,又慢又沧桑的声音并不好听。
他说道:“吃饭了没?”
“吃了。”
“那就好……昨天你在这坐了一天,看你饿得迷迷糊糊的样子下山都怕你摔着。你这个年龄的小伙子,十二点吃饭十二点半就饿,以后可记着好好吃饭。”
“多谢曹师傅关心,不碍事。”
僧人叹了口气,说道:“你小子……”
从几天前起,这个少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便喜欢上山呆着,而且一坐便是一天。这冷清的山上少有人来,所以几日下来僧人与季柳便渐渐熟络。
说了些没用的话,转眼便已是下午。伸手从佛像前拿一个苹果,僧人用自己粗布衣裳随意的擦了擦便递给了季柳。他自己则是拿了根香蕉,往蒲团上一坐便剥了皮。
“这些年上山的人越来越少,难得有几个也都是为了许愿还愿。我看你这几天上山倒是勤快,是跟家里的人闹了矛盾还是跟女朋友分了手?”
季柳咬了口苹果,说道:“都不是。”
僧人说道:“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生气。”
僧人叹了口气,念了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嗔戒莫犯,年轻人何必那么大火气,伤人伤己。”
季柳眼神平静,看着手中咬了一口的苹果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僧人说道:“你这不是很明白?”
季柳说道:“明白归明白,可明白不代表就要这么做。”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杀人。”
“阿弥陀佛,娃娃你脑子里这想法可要不得!”
“要不得……吗?”
“自然是要不得,阿弥陀佛”,僧人轻拍下大腿说道:“看你明明一脸和气,心里头竟然想着这种事儿。伤人之事害人害己,你这么干不是会被抓起来?”
“我可以跑,让人抓不到。”
“法治社会你能往哪跑?做了坏事终究只有一个下场。”
“可总有些人不会被抓到……”
僧人一愣,听着他的话,顿时隐隐有些不安。
天色渐晚,季柳几口啃完了手中的苹果。
外面起风了,但他坐在屋里,感受不到。
这山,真的很冷清。
那条土狗,自二人谈话开始便趴在一旁一动不动,但它忽然站起身来,狂吠不止。
季柳伸手安抚了它几下,可并没有什么作用,那只狗看着季柳微笑的脸,悚然不安。
“我的父亲……被人打成了植物人,我每天上山都会许愿,希望父亲能好起来。”
“但这又有什么用?”
“这个世界哪有什么佛祖保佑?他要真的保佑我家,又怎么会出这种事?”
“所以我恨。”
“为什么我的父亲会变成植物人?是谁打得他?为什么他会被打?”
“凭什么他该挨打!”
“他明明被打了,为什么不见有人来抓起来那些干了坏事的人?!”
季柳的语气开始有些激动,于是他深吸了口气安静了许久让自己安静下来。
天色不再渐晚。
已经晚了。
真的已经晚了。
“我想杀人。”
他转身看了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僧人。
僧人的脸上……是一片枉然。
“三天了,我求了三天佛,然而他一次都没有回答我,所以我想明白了。”
“也拿定了主意。”
“我应该求自己。”
季柳的眼神有一股让人无法移开的悲怆,有一股决然之后的淡然,有一股让人看到就怜悯不已的哀伤……但此时,它们隐藏的太深,太平静。
“曹其梁……你可还记得谁是季国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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