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五)

玛丽莲是个台湾女子,原名叫唐婉珍,当奥古斯丁告诉她自己的原名时,她却告诉了他自己的英文名,这是件让奥古斯丁细细玩味了很久的事。玛丽莲在芝加哥大学里上学,被人贩子绑走的那天,她原本和一群朋友开着午夜趴体,钻进自己的车准备回校时,脖颈突然被搭上了一把刀,她被劫持了。

这个家境优越的姑娘被家庭熏陶出了宁静的气质,所以她在经历了这一系列事情之后,并没有显得惊吓过度,她甚至没有询问奥古斯丁到底是谁,因为她知道一个与黑道有关系的厉害角色必然不会愿意被人询问底细(她当时并没有看到奥古斯丁和粉西装站在一起,以为奥古斯丁是个与粉西装那帮人有仇的某个人,到后来奥古斯丁说将成为她的骑士,她明白这个男人喜欢上了她,而她的内心确实没有抵触心理,相反还有一丝兴奋……),她只是冷静地对奥古斯丁分析两人的去处,说一定要去中国,或者至少离开这个州,她可以通告家里的保姆给她取出现金,然后尽快远离这里…

奥古斯丁一直微笑地看着她,最后安慰她:这些黑帮分子做事很直接,几乎没有档案记录之类的东西,完全不必担心。实际上,粉西装所在的黑帮,有什么活动或者具体计划,一般都是由他整理,从今年初开始,组织里和其他组织的联系业务业完全交给了他,所以他可以确信自己二人的信息并没有暴露,这个组织的主要角色都已经被自己乱枪扫死,对黑道中的其他人来说,这个组织算是彻底湮灭了。

玛丽莲选择相信了他,实际上她的点头只是一种对于这些看似安慰之言的感谢罢了。奥古斯丁看得出来她的心思,心里的那种甜蜜又开始泛滥。他无法具体描述那种甜蜜心理产生的原因,但他能确定的原因之一是,这个女子从一开始便选择相信了他,不质疑他是谁,这不但让奥古斯丁对自己的“侠客”魅力感到自信,也反映出了那个女子的胆量不小,奥古斯丁就喜欢胆子大的女子,比如水浒里的扈三娘。

尽管他只和玛丽莲说了几句话,他的心中却诞生出对玛丽莲不可磨灭的爱意,大概人的初恋都是这般一厢情愿。他以前也有过女朋友,比如唐人街那家餐馆里的风骚服务员,比如有一个失恋后抓着他痛哭说要跟他谈恋爱结果三天后再次见面时却冷漠走开的一个女孩子。这种情感经历,实在说不上温暖,跟“爱情”这个词也并没有什么关系……

心中的爱意最终使他决定敞开心扉,将自己的经历毫无保留地说给了玛丽莲。

两人待在车里,漫无目的地沿着马路行驶,玛丽莲张了张嘴,想问他到底是谁,如果黑帮真的搜寻他们,他们该怎么躲避,然而她发现副驾驶上的奥古斯丁露出了回忆的表情,张口也想说话,于是她静等奥古斯丁——奥古斯丁对她的礼貌感到感激,笑得显得开心。他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我小时候生活在山西的农村老家,家乡闹灾荒,度过了很艰难的童年岁月……

……我害死了父亲。

心里的羞愧让我总是做噩梦,我后来查询了不少关于中国的资料,也为此努力学习了汉语,汉字可真难,可惜外国图书馆里很少有相关的东西,我查不到有关的资料,直到后来我遇到了那个会中国功夫的老人,才真正了解到中国的一些历史——你很感兴趣?好的,我一会儿就说。

……就这样,带我到美国的养父被黑帮杀了。我本来跟黑帮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我接触这个世界,正是出于我的复仇心理。养父死后,我便退学了,只上到大三,好多东西还不了解,然而我没有钱在校园生存,我试着一边打工一边上学,然而学校里的花销实在太大了,我那时才知道养父抚养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我偷偷去了养父的家里,从窗子里爬进去,找到了一本养父的日记,从那个本子里,我又了解到了不少关于那段中国历史的事情……

……唐人街比较热闹,有浓郁的中国气息,但中国人常遭到歧视,而且餐厅、酒吧招收的中国人,大多都有亲戚、朋友的关系,我没有关系,所以只能做一个打杂跑腿的。倒也不累,只是心里总觉得无聊。

直到那一天,我见到了武器店的老板。

唐人街有不少卖中国工艺品的小店,生意一直不错,我曾经找他们打过工,但是他们并不需要帮手。有一天新开了一家店,店里面除了一些工艺品外,还有不少中国书,最有意思的是还有很多布鲁斯李的同款双截棍、运动衫、中山装,等等。我在那家店遇到了老板的老爹,一个文质彬彬的老头子,他会太极和咏春拳,还很擅长一个叫“八极拳”的武术,我跟他借过很多中国书籍,人的认识了他,他后来教了我很多拳法招式和锻炼身体的法子,我的身体便是在那几年逐渐强壮的。老爹说我有练武的天分,这很鼓舞我,所以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放弃过扎马步、打一套咏春拳与一式八极拳法,虽然我练不出“内功”,但身体真的越来越强壮。

……我最终跟踪着那个车,找到了杀父仇人,我杀了他。我被警察抓住了,然后去往监狱。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确实是个杀手,用中国古话来说就是“刺客”……

……就这样,我进了黑帮。

(玛丽莲一惊,刹住了车,说道:这么说你是那个粉色西装一伙的? 奥古斯丁温和地笑了笑,示意她并没有事,且听他继续讲。)

我总是感到不屑,我本来就读过不少社会学书籍,深知这些黑帮人渣不管再勇猛,也仍然是违背正常社会发展规律的人渣。我又从那些中国经典书籍里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怎样的老大才是令人敬佩的,怎样的组织才是令天下人称赞的,尤其是明白了组织不管有什么计划,一定要有战术,要得人心……然而我只从黑帮里见到了**裸的利益,这样的组织将无法生存下去。任何一个团体成长的必要条件,是监督与听从,作为领导人却凭强大的独裁力量,一意孤行,那么必然会出现很大的问题。

……现在,我遇到你啦。我有了新的目标。

玛丽莲问道:什么目标?

奥古斯丁笑着回答道:我想拥有娶你的资格。

玛丽莲沉默了下来,她看着身边的男子又浮现出了回忆的神情,仿佛他的眸子中存在一个温暖无比的世界。

她缓缓靠近奥古斯丁,嘴唇贴上了奥古斯丁的脸庞。

他们吻在了一起。

——————————————————————

两年后。


台湾,玛丽莲的家中。这一天是唐家老人的八十大寿。

书房里,唐老身穿盛服唐装,坐在老式黄花梨木的椅子上,双手拄着拐杖,拐杖刚好贴着绣有“寿”字纹的墨绿色袍襟,老人的表情温和,身上却隐隐流露着王侯般的气息。他微微眯着眼,看似平和地注视着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许成成……确实是很一般的名字,我家的女儿,被你彻底骗走了心思啊。”

奥古斯丁和身旁的玛丽莲对视了一眼,微笑着对老爷子说道:“小子的名字毕竟是生父生母取的,一直不敢擅自改名,只因父母双亡之后,再没有遇到过血缘亲近的长辈。说实话,小珍每天念叨您,我早就有心思让您给我赐一个名字了。”

唐老爷子笑了起来,眼睛微张,仔细看着奥古斯丁的面貌,喃喃说道:“饱满……大气已成……王侯之相,已经身居高位了么……不错不错……不适合,倒也能不弃不离……”,老爷子缓缓闭上了眼睛,良久不说话。


他突然睁开眼,说道:“叫——许经世吧。”


奥古斯丁的眼眶有些泛红,作揖道:“多谢……爷爷”。

唐老爷子看了他的抱拳动作一眼,微微一笑,说道:“经世,有选定的大方向吗?”

许经世说道:“有。您知道的,我是个古董商兼书店老板。我有个不算小的理想,想开全国连锁书店,供人免费借阅,设置一些会员制度,从有钱的会员手里挣钱。自己呢,也可以写写书。”

老爷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又意味深长地说道:“经世啊,唐家会给你支持——不要急着插话,这是为了我的宝贝孙女着想,毕竟,她偏偏看上了你这个一身血腥气的男人……我相信小珍的眼光,或者说,我无条件支持她的选择。我欠她的父母太多了……小珍是个好孩子,你必须给我照顾好她。”

许经世看了看有点紧张的玛丽莲一眼,温和地笑了笑:“嗯,一定。对了,听阿珍经常说爷爷的院子,我能不能和阿珍一起去看看?”

“去吧,去吧,那是个好地方……养老还是得老环境,老房子。”

许经世咧嘴笑了,爽朗地说道:“是啊,我打算以后也在国内养老。”

唐老爷子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哦?说说。”

“中国是个沉淀了几千年历史的君子之国,是君主的国家,外国人所称呼的“封建意识"占着主导,尽管现在正在盛行下海经商潮流,但人心中容易知足的特性并不会改变。知足常乐的人际环境里,没有那么多赤裸裸的竞争,没有那么多考验人性的无聊玩意儿,我挺喜欢这种环境,哈哈。”

唐老爷子哈哈大笑道:“经世这境界不错,不错,老头子我最担心的就是年轻人太浮躁,功利心重,这下我可以放心了。”

许经世微微笑了起来,旁边的老婆看出他笑容里的苦涩与自豪,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是啊,要是没有足够的资本,境界再高,又有何用?

许经世要是没有从这几年的腥风血雨中煎熬过来,又怎会有这样的心境?

名利,财富,地位,没有体验过追求的过程,哪里有资格谈论之?

许经世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道了声抱歉,走出房间,然后拨了回去。

“怎么样了?

“知道了。将那些人全部杀死。

“对了,留个记号。

“就写上汉字‘刺客’吧,我觉着不错,杀手圈里毕竟只有我们这个中国的杀手组织最有名。所以准备好下一步的应对吧,玩个暗度陈仓,或者声东击西。我过几天回去,开始大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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