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一开始，宁凉的底子让王魏二位所谓散修的道人吃了一惊，可是后面这娃儿就很不如意了。近身兵器上，这小子在反应速度，招式变换等依靠灵活思维的方面进步奇慢，十天半个月才能看到一丢丢长进，而那长进也不过是新掌握了一小步应敌的手法。魏道人归纳得够精辟：这小子打法太直太快，来学招式简直是另辟蹊径（取字面义），开辟成功可谓难上加难。
八个月过去，内力方面已小成的宁凉在兵器方面还是奇弱无比――起码在魏道人看起来是这样的。唯一让他满意的不过是宁凉的弓箭，这小子在这方面天赋惊人，原本接近一百石的惊人拉力现在居然超越了一百三！普通人的肌肉，持续拉弓的极限也不过是一百二，爆发力也强不过一百五，宁凉的爆发力却直逼二百石！
王道人是当年的云游散人，自己的经历并没有告诉宁凉。魏道人从小生活在武术世家，从小接触十八般武器，并且精通了至少十种，这与他的过人天资密不可分。十二岁时魏道人便通过几个武术世家的内部评比一举成名，之后在圈内成名多年。至于他为何成为一个求道的云游散人，宁凉是想不明白的，首先他就不明白，作为无欲无求的道人首先应该抛开红尘杂念嘛，而魏道人整天除了和王道人一样吃喝拉撒睡觉打蚊子之外，还看电视扯闲淡，是要干嘛？
简单来说宁凉还是对这些道人们的思想有点看不清楚的。道家无为的思想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淡然出尘、无欲无求，至多是“不去做不可做的事”。山上的道人们倒是什么都干，除了麻将扑克，普通老头的事情他们都做。遛鸟，打拳，听收音机，看电视，晒太阳，吃补品和养生汤．．．出尘是决然没有的。
直到后来宁凉明白了以所谓的客观姿态处世为人的意义之后，他才懂得这看似堪称“庸俗”的生活中，什么叫淡然。
生，活，笑，骂娘，都是。
在山上虽然有大把时间，可是宁凉很少有认真思考思考人生的心情。以前上课或者训练时，自己总能在空闲之余甚至溜号时思考一下人生，现在空闲下来了，却也不再如此。
于是每天简单充实。哦当然，快乐是谈不上的，每天被虐的要死要活。内伤难治，忍痛之余还要谨慎魏道人的刀割剑刺，那道人手里的兵器就跟活了似的，让人心惊胆战。以前训练时，魔鬼教官也不过是进行鞭刑惩罚，过两天就能完全痊愈，眼下却是一身不深不浅的口子，脱了衣服以后看起来凄惨无比。
有个晚上宁凉躲在树上哭，跟几年前训练营里时一样，不是身上太疼，是恨自己不争气。谁知道哭是不是因为恨自己不争气，反正莫名矫情、自言自语、瞎几把思考人生是他的习惯性行为。宁凉哭了一会儿，趴在树干上抠着树枝上的枯皮，发着呆。而这一过程一直被一个老道人注意着。
那个经常遛鸟的老道出来上厕所，看见貌似成年的宁凉在树上哭得不成样子，默默站着看了一会儿，一直看到宁凉自顾自发呆，看起来心情缓和了，他悠悠地对他讲述起自己的经历。宁凉当是老人无人倾诉想找人说话，也就认真听着，听那老道讲自己打拼下事业然后被人算计，半年后下海经商再次发达，把家庭建立起来以后首先写下家训，给子孙一不可害人，二不可信人的诫言……
宁凉听得津津有味，那老道又说，不管怎样，比起家人的幸福和自己的追求，各种大起大落根本算不了什么，谁当年没糊涂过，谁没有些短处。等到自己挣了大钱，没辜负祖父的期望，自己就把家族交给已经很懂事的孩子打理，自己也遂心愿出了家，去佛家不尽人意就来了这里，论住在这里的时间，可比那说话不靠谱的面瘫还要长。
见宁凉笑了，那道人去放完水准备进屋，走之前说了一句：“把经历当个看场，自己是个看客，你会发现自己的不足的。懂了不懂，信了不信，你试试看。“宁凉坐树上深呼吸了一口气缓解心情，慢慢说道，我记住了，我家里老爷子从小教会了我很多道路，有一点就是多听年长者的经验，多谢前辈。
老道摇了摇手回去了，回到房里，回想着这个后生这一年来的言行，老道微微一笑，这孩子看着嬉皮笑脸，见识却是极广，少年人的愁绪也还是有的，年龄再长些，主意渐定，差不离儿又是个八风不动的带头人物。
从那晚起，宁凉再也没有因为恨自己而哭过。因为第一次有人主动跟他聊自己的人生，并且用了一生的经验告诉他犯不着自怨自艾。
自认为实力不济的宁凉，第一次感受到聆听他人人生的感动，尤其这个人对他带着单纯的善意，带着整个人生的感悟。上一次他能感受到这些时，也许是和爷爷在花园里听爷爷讲自己的人生，也许是和外爷在广袤的旱田里放羊时听他老人家讲自己的故事。不过那都是他太小时候的事了，记忆里只有模糊和几分触动。
独自生活这么多年，坏处就在这里，自己不能跟别人参照人生观，所以难免会钻到自身想法的牛角尖里去。宁凉决定了，以后多和前辈聊天，听故事也好，涨经验也好，总比矫情地趴树上哭要好。
从那晚起，宁凉开始废寝忘食地拿起各种刀剑枪弓各种痴练，风雪无阻。
直至冬去春归，夏至，秋来。
一年半过去了。
院子里。
衣衫尽破的宁凉把刀往身边一扔，也不去解下腰上的飞刀，直接躺倒在院子里，发出一声长啸，惬意地看着天上的云朵。
身前五米的地方，王魏两位道人手里拿着断了的兵刃，对视苦笑。
“你可以下山了。”
面瘫道人的房内。
“智者，叫我来是何事？”宁凉加重“智者”二字的声音，有点吊儿郎当地看着盘坐着的面瘫道人，想着是不是会收到一份送别礼。
“我把联系方式给你，以后有问题了问我。”面瘫还是面瘫，一年多表情几乎没有变化过。
宁凉看到智者坐垫旁的手机，眼神一亮：“嗯．．．哟哟哟那是最新版的智能机？五寸五，了不得啊，这么前卫！”
智者像是想起什么，说道：“十几年前你那个疯子老师送我一款当时最新的手机，我本来以为里面的新闻杂志是已经订购了的，结果是后来我被通讯公司的人找上了门来罚款。”
嗯，语气很缓慢，过程很狗血，结局够滑稽。宁凉笑点不高，所以捧腹大笑。
智者的心情确实有些愉悦。
“现在你可以下山了。你那老师已经知道了，下山以后据说你会有什么任务，首先联系他吧。”
“……嗯。”宁凉认真鞠了一躬，行了一个自己所学到的谢师礼，出去了。
屋内走出来一人，手里拿着鸡毛掸子，正是在打扫房间的老刘头。老刘头看着宁凉跨着门槛出去的背影，转头对智者笑了笑说道：“没想到你也会开玩笑。”
智者嘴角浮现一丝温和，缓缓说道：“被那疯子骂做没有感情的人，今天正好向他的弟子证明一下人有常情的道理。再者我说的也是事实。”
老刘头嗯了一声，怀念着说道：“当年我可是亲自跑了一趟山下解决手机欠费的问题，看到外面的世界真是变化太快了，太快啊。”
智者说道：“你也可以买一部手机嘛，要不我给你讲讲这智能手机的知识。一部手机确实可以了解社会。”
老刘头怒道：“妄言！你这么开玩笑就没有意思了啊我给你讲！”
“学不会就说嘛。”
“岂有此理，我是说一点社会新闻就能看透社会怎么可能…”
小观不大，小观前面的山路不宽。
宁凉站在铺着秋日落叶的山路上，回头看了看小观门口望着他的王魏两位道人。
“行了行了，走吧走吧，电视剧要开了，你赶紧的！”
宁凉转身，灿烂笑道：“记得联个网啊，好电视多着呢。”
手伸到头顶摇了摇，表示再见。
走了。
不舍啊。宁凉一边走一边感叹——自己居然会有这种想法。本来自己就是为了提高实力来的，如今目的确实达到了，这一场经历却又让他开始不舍。
虽然这些天经过了很多次堪称生死试练的打斗，可是自己却是长这么大第一次完全放松心态去体验身边的一切。
目的性极强的训练营里，哪里有时间放松下来看看云看看花？王道人魏道人两位大叔，就算再批评他，也让他很温暖，这种感觉完全不是体能训练营里的那些魔鬼教官能带给他的。
晨曦的微光，山野的风，院里的各种鸟儿，尤其是呢喃燕子。每天可以消磨一个早上的时光，晚饭后可以尽情地到处野。烤土豆，烧玉米，炸蚂蚱，小时候最想玩的也都玩了个够。
最感慨的是这些道人的生活，自然散漫，宁静安逸。突然想到王大哥说的：“除了我这种混吃混喝的无赖，这里的道人都是家里钱多得烧的才上山隐居的。”不禁笑了起来。山上的道人生活看起来散漫安逸，在宁凉现在看来，能够让此处和所谓世俗区分的地方，恐怕就只有还算幽静的环境，以及道人们略带古意的言语了吧。
也许正是这种红尘之外的地方，才有这么安逸的生活吧。
值得一说的是，山上的道人倒也不是全无出尘之气。这故事有点意思，宁凉把它记在了本子里。
道观里有个姓金的道人，说是道人也比较勉强，因为总是穿着中山服、最不济也是订做的汉服一类的衣衫，这道人四五年前主动前来这道观，立即赶走了身边本是一同前来的子侄辈，从此长住下来，修行那道家的食气辟谷之法门。这一点倒是挺类似那个十多年前一来便常住下来的面瘫。金道人常常匿于山林，宁凉闲时主动去找过，发现那金老道优哉游哉好不快活，说是辟谷，夏秋里倒也能嚼几个果子，冬春就在室内静养。
其间宁凉见了三次那金老的后辈上山看访，第一次是求金老下山，既怕金老在山上碍着健康，又因家中事务急需真正的元老坐镇，金老当时拂袖而去，那后辈紧跟不语，甚至下跪，金老一声不吭走进小屋，良久才让宁凉这个对他颇为尊敬的后生传话劝那后辈下山；第二次是来了一辆泥泞的宝马轿车，车卡在了半山腰，刘老头喊宁凉这个小壮丁去帮忙推车，那司机却丢下车疾跑上山，进了道观就向金老跪下，求金老出山，家中事变十分紧急，那金老却是微微一笑说道，老夫当年就警告过阿诚，让这小子接任家主后心性狠硬一些，群狼之中，头狼哪个不是用极大的威严和狠辣去管理族群！人心比狼心复杂，但都是吃肉的，如今家事我一概不管，你只需下山告诉他，让那家伙拆去宗祠牌匾上那“忠孝为先”的大字，凭自己的意志去决定。宁凉当时还撇嘴，对金老头说拿人与动物族群比，差异性未免太大，您老还不如讲些无为，哈，那金老倒是直乐呵。不料事过两个月宁凉就迎来了第三次来访，这次是那家主带领家人亲信近三十人上山，为感谢金老一席点拨，或是说认可。
面色铁青的刘老头用扫帚拦下了几乎所有人，就放了那家主一人过去，那家主在金老的屋前，直接跪下向屋子磕了三个响头，说子孙不孝，违背当年家法，直接杀死了几个存有二心的家族至亲，金老甚至没有出面见那家主，只是让宁凉传了句话，说你如今才算真正明白了家法中的忠孝是什么意思。宁凉尚且懵懂，但见那面色威严的中年人直接跪下对他磕了一个头，吓得他赶忙跳开，连连摆手。 那金老当时正在里屋跟一个气质不俗的女子说话，那女子就是金老的孙女，隔三差五会在上学之余跑来看看金老，为他带来一些衣物和药品，衣物甚是符合金老本人的审美，用宁凉的话来说就是雍容而脱俗，颇具古意，言语滑稽，惹得那女子大笑。
不过最出尘的，还是面瘫呀。
宁凉刚开始上山，莫名其妙就吊儿郎当起来，恐怕骨子里继承了辜老三那凡遇严肃必将嬉皮的特质，但是后来他发现那是因为智者那温和无争的背后的严肃性格，使他忍不住犯浑来活跃气氛。这个孩子始终还是向往积极的气氛。 智者为什么叫智者，宁凉只知道那名字是很早就有的了，智者的智慧，宁凉自认为是没有体会的，而智者的出尘，就在于他真正像一个修道之人。清心诀说，心若不清，天塌不惊，这简直就是为面瘫量身打造的！这道人向来习惯于打坐，静心养气，宁凉疑惑道家仙人不都凝神静气而神采奕奕，怎么这道人就成了面瘫？ 里屋玻璃桌下压着的旧时照片上，那年轻人不是意气风发的吗？
……
王道人看着宁凉逐渐消失的背影，唏嘘不止，末了赞了一声“好小子！”
魏道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就是还小了点，看得浅，为人处世也还需学学。”
站在山脚下，宁凉回头望了望整座山林，阳光明媚。
转身。
下山。
杀人？
嗯，是为“刺客”。
今年，宁凉十八。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小说网站”不可能的世界”www.8kana.c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小说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