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二心

青门原本发出三色请帖,有紫金、金黄、银色共四百张,其中紫金最少,只有二十多张,持有紫金帖的客人,理所当然,是青门最重视的客人。这个青门的最大堂口门前,各方前来的紫金请帖的贵客已经全部到齐,“老头子”叶舒功请各位在门前照了相,照相的传统实际上青门一直在继承着,洗出来的照片将会记录在《青门录》之中,照相之后的胶卷交由青门心腹手下去洗出来,不允许外界流传。

叶舒功喜怒不形于色已有几十年,但今晚在那摄影机闪烁的一刹那,差点留下了眼泪。

拍照完毕,叶舒功亲自走到摄影师面前,拿过胶卷,转身,交给了叶鸿鸣。

青门交接,对外只展示这一个小步骤。之后,便是正式的典礼,只在门内举行。

叶舒功对叶鸿鸣吩咐了几句,自己和紫金贴的贵客们先进别墅,去那二楼的会客厅。门外剩下的客人便交由叶鸿鸣和其他青门子弟迎接。


暗里。

宁凉面带微笑,默默前行。

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人默默起身。

五号起身缓缓走向大门。

两个醉鬼在闲聊着什么鬼话,相互搀扶着起身。

明里。

七号坐在椅子上,椅子平衡而迅速地旋转着,他坐在上面一副享受的表情,惹得旁边的两个小姑娘惊叹不已。

转了十圈,七号坐稳,拿起身前桌子上的的红酒咂了一口。

那十圈已经让他把全场一览无余。在场发生的可疑变动有十四处,不,十五处,六处是危险变动。

他晃了晃脖子,拿起酒杯起身,就像观看景色一样看向了别墅大门处。

“来点有意思的,让少爷瞧瞧。至于你小子要干什么荒唐事,我先把你打晕就是。”


别墅内,二楼会客厅。

叶舒功让在场各位入座,自己站在坐席之前,一番场面话之后,说道:

“老头子我已经干了几十年,也累了,今日之事,实则在数年前就做下了决定,实不相瞒各位老朋友,我的大侄子,鸿思,五年前在欧洲被杀。”

台下人本在等候一番客套说辞,没想到屁股还没坐热便听到这样一条惊人信息,顿时室内一片哗然,更有几位老者直接起身,惊怒皆有。

叶鸿思本是青门早先定下的下一任门主,青门之外的人士大多通过一些眼线对此有所了解,在他们看来,叶家大少就算坐不稳接任门主的位子,也必然是最有资格的苗子,这一点在圈内早已流传开来。今日能坐进这间屋子的人,都是和青门关系极密切的元老、巨摰,他们对于青门内部的大事件几乎了如指掌,但是现在居然爆出了这样的大事,这怎么可能让人接受得了?

“老头子”摆了摆手,示意各位稍安勿躁,他舒了口气,说道:“这是我为何选鸿鸣当下一代掌门的原因之一,也是鸿思为何这些年始终没在青门露面的原因——在下在这里向诸位帮内元老一个解释,也道声歉。”

在场知情者,除了叶舒功,便只有侧位坐着的叶舒度。

紫色请帖者中有十人便是青门之中叶舒功这一辈甚至更高辈分的元老,这十人俱是脸色难看至极,有对于此话内容的不敢相信,也有些对于此内容被隐瞒多年的愤怒,更多的则是丧亲之痛。叶鸿思从小便展现出惊人的天赋,聪颖过人,无傲气而有傲骨,为人处世方面更是无师自通,天生就有领导众人的气魄。帮内瞩目多年的少年天才,居然在二十多岁就死了?而且消息居然没有透露一丝一毫?

谁动我青门俊杰?敬你是“老头子”,你为何早不说这件事?!

“我…”,叶舒功声音显得消沉,顿了顿继续说道,“一时半会儿决计无法解释清楚,为了照顾在场各位老友的关注之点,我就捡一些内容来说,首先说,为何选择鸿鸣而不是礼堂的小辈第一人阿健。”

他没有说完,底下一片喧闹。

一个老者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用食指指向了叶舒功。

按礼数,叶舒功抱拳,请这位前辈指点。

这个老者本是青门舒字一辈曾立下汗马功劳的元老级人物,人称六爷,为人直爽,性情刚烈,在二十多年前为了保护叶舒功曾经吃了子弹,丢了一条胳膊。

老者大骂:“老叶!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说照顾各位的什么狗屁‘关注之点’,便说起了青门竞选接任,你是不是当‘老头子’当老糊涂了,尽想着狗屁倒灶的什么‘正事’!我现在只关注一件事情,你给大家说出来,是谁,是哪个杂种杀了阿思!说!”

叶舒功没有说话,脸色依旧严肃而沉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生出一股暖意。

另一位长老也起身说道:“老大哥,我同意六爷的说法,咱青门向来以亲以义为重,你先说出来,是谁杀了小思,之后的事情之后说!”

叶舒功再次抱拳。

六爷明白这老大哥是先不会说出此事了,气得冷哼一声,一屁股坐了下去,用仅剩的一个拳头猛锤了一拳桌子。

“我必须先向其他诸位朋友说清楚当下我青门的事宜,给诸位兄弟先道声歉。

“诸位知道,我青门前几代都是禅让选举,是举荐之法,我这‘老头子’的虚名,便是在被举荐为门主时封的。

“但是,毕竟前几代是特殊时期,诸位想必明白,在特殊时期我等门内事务只能特殊处理,前几十年帮内遭大劫,人心大乱,必须通过诸位共同选举,才能选出一位公认的主事者,幸运的是,在下获得了绝大多数支持,这才将门内事宜稳定下来。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发展,各位也看到了我青门的发展可谓欣欣向荣,实力远超北方洪门(洪门在前几十年的劫难中难以生存)。老头子我也必须承认自己的能力足以服众。值此之际,我也算是临老乞还的一番感言,句句真心,绝非自我夸耀!”

众人明白他此话的用意,听他继续说道:

“所以请诸位相信我的眼光,鸿鸣足以担当青门重任!

“鸿鸣是我的外甥,诸位必定会想到我之前说的,特殊时期选用禅让之制,所以想来各位可能会猜想,我青门在此和平之时,应该会重启之前的世袭之法吧,那诸位就错了。我必须再次宣布当年立下的青门传承之法:青门传承一道,皆以贤用人,实行禅让之制!

“我选用鸿鸣,是因为我相信他的能力,我是差不多看着他长大的,虽然他有十数年未在青门和露面,可他在国外凭一己之身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就!

“我知道诸位一定有人会发问,为何我青门使用禅让之制,我却擅自规定了这一代的继承人,而不是选用早有众望的礼堂的阿健?

场内有窃窃私语之声。

六爷隐约听到了“造反”一词,当下不可置信,怒目圆睁,吼道:“刚刚谁说有造反的?!”

众人安静了下来。

一直站着的叶舒功露出了一个莫名的微笑,六爷看到了,压抑着怒气缓缓问道:“大哥,是真的?”

叶舒功点头,笑容不减。

又是一枚重磅炸弹!在座尽管都是饱经风雨之人,也都是震惊不已。

自从进了屋子便一直沉默着的何通卜也露出了震惊之色,没有人看到他额头上渗出了几滴冷汗。

“哐!”六爷猛砸桌子,直接跳将起来一声大吼:“是哪个杂种!”

“也许就在场内。”叶舒功说道,丝毫不见愤怒,甚至有点轻松,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六爷眼睛通红,将目光投向了场内众人,一张脸一张脸看了过去。

“老六,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人!”叶舒功严厉道。

六爷握紧双拳砸了几下桌子,吼道:“帮门不幸!他娘的不幸!”他的怒气无法发泄出来,腾地站起身,大步离开。


门外传来砸墙和叫骂的声音,叶舒功笑意收敛,看着各位,大声说道:“我今天宣布,叶鸿鸣成为我青门新任门主!在座若有意见,老头子我绝对给诸位一个信服的理由。

“上一字辈的人推崇中山先生的思想,导致家主传承发生矛盾,两派人的斗争给青门带来多大危机,诸位也清楚。挑明了说,上次传承之日的火并事件,定是有奸人挑拨青门内部的人!

“不过,青门的发展形式必须有所更新,斗争之后我等一致应用新制度,发展时期具现用人,但现在的情况是,现今帮内再度出现问题,举荐一事,暂不可信!血脉代表着什么,诸位也明白!”

老一辈掌门的威严,出现在了这个老人身上。

“对于青门传承的解释我已经说清楚了,”叶舒功朗声说道,“帮内叛徒,我将来必会肃清,请诸位兄弟和好友放心,帮内事务必定愈发红火,老头子我,欢迎诸位好友的祝福与祈愿!”

“现在,”叶舒功的脸上第一次展现出了些许怒容,“该好好说说我侄儿阿思的事情了。”


一众大佬心中本已开始盘算此次接任典礼的前因后果,“造反”一事不管是否可信,这门主必定是定下了,而那阿健还有背后的支持者,又是不小的一个分歧,会牵扯到不少利益关系,那些内容让众人陷入沉思。此时听到老门主要讲这第二件大事,众人心里再次一沉。


“五年前,鸿思在欧洲被杀手刺杀,死时只有二十九岁。”

这个老人缓缓讲述着,浑身的气势宛如一头即将苏醒的狮子,他声音开始微颤:“我到现在还能背出来阿思尸体上那张卡片的话——

“‘叶鸿思,青门少主,过于自我,已经入魔’。这种见不得光的杀手,居然说我侄儿入魔!入魔!”

“那张卡片上,有两个字。”

这个老人再也压抑不住怒火,浑身的怒气与威严震撼地众人屏住了呼吸——


“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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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雾从年岁已久的石楠木烟斗里升起,缭绕着两个人,然后袅袅飘到了窗台边,沿着窗户缝隙一丝一丝挤了出去。

“变数大了点。”胡子浓密的老者声音很低沉。

何通卜手里捏着香烟,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吐了出去,显得很沉稳,他语调不急不缓地说道:“不大。‘老头子’还是照顾着血亲,这层关系他没有打破,自然被悬在风口浪尖,下不来的。”

老者冷哼了一声,说道:“叶舒功口口声声说举荐,自己还不是当时舒字辈里最有资历的一个,不然怎么当得上‘老头子’?现在鸿思那小子正式传出了死讯,资历便落在了那个叶鸿鸣身上,说到底还是血亲关系,这么浅显的东西是个人都能看懂,‘老头子’怎么可能没有把握。你敢倚仗着这个不伦不类的点子跟他对着干?”

“老闫,这话就不对了,‘不类’是可以说的,至于‘不伦’么…”

老闫本来在揣摩何通卜手里还有什么底牌,他自己说的这一番话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试探。现在何通卜就他这个小试探开起了玩笑,听得出来是成竹在胸。老闫不动声色,默默抽着烟锅。

老闫看出了什么似的,说道:“如今时局有些吃紧吧,咋雪茄换成了纸烟。”

何通卜看了眼手里的烟,说道:“时局不紧,只是大事快来了,享受不起来。”他瞟了一眼老闫,“不必担心太多。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青门从前有个老文员,原来是个民国时期的书匠,二十多年前已经是个年过八旬的老者,那时他闲来无事,又承了门主叶舒功的人情,便给青门内部的元老写了本花名册,内有元老显著事迹和彪炳功劳,在那花名册里,有对当时不过三十多岁的何通卜的评价:六成办事罢,七成惊神明。虽说有点夸张,但这句话完全说明了何通卜此人办事之谨慎与成果之斐然。老闫有幸拜读过那本花名册,记得这句话,所以此时听见何通卜说出了这番话,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

他把七成的身家押在了何通卜的身上,赌何通卜可以掌握青门实权,作为回报,他将拥有青门一个分堂的四成利润。

他本来是内心极为忐忑的,他非常清楚青门内部的情义和违背门规的刑罚,但他也是生意人,放不下何通卜给出的条件,那可是一个分堂啊,每年的收入绝对超越正道上的收入无数倍!

何通卜许诺给他一个分堂,自然也会承认他在青门的身份。他老闫本是一个被青门挑断了手筋赶出门外的青门不义子弟,他在外面闯荡了多年,何时没有想过回归那个地方?何通卜给他的条件让他实在心动不已。


他不知道,何通卜看上他的并不只是他的身家,利用他的也不只是他的情义,而更多的是老闫心里的那一股怨气。老闫只身一人在外打拼,久而久之,他对于青门的念想逐渐转化成了不忿,何通卜可以肯定在那些念想里有一些仇恨的因素,他需要这样的仇恨情绪,所以他需要老闫这样的人给他资本来掌权。

他如今已经掌握了青门的人力,也拥有了庞大的资金实力,反观“老头子”的手里只剩下青门的人脉,如今这个时代,人情在利益面前能顶什么用?

老闫感叹道:“既然是八成,看来阵势会很惊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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