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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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高原北面的一部分地区接着戈壁滩,四季风沙凛冽,天地一片苍茫。

黄泥路穿过一道天然的地面沟壑,路面因为经过数年的风吹雨打而硬实无比。一行车缓慢行驶在路面上,被颠簸得上下起伏。车队都载着花圈,车队最前方是一辆带着露天车厢的皮卡,车厢里一行吹哀乐的人围着一个棺材,吹奏着凄凉的唢呐声。

一行车到了目的地,领头的喊了声“收拾好下棺嘞!”,一行抬棺人从置满花圈的车厢里,把一具红漆棺木小心翼翼地抬了下来,向不远处挖好的墓坑走去。后面车上陆续下来了很多人,大多数身上穿着素色的孝衣,女人们都面容悲戚。

布置阴宅的领头人叫乔二,一张脸因为常年受风沙洗礼,看不出实际年龄,穿着一身陈旧皮衣,戴着一副圆框的老式墨镜。乔二把下棺的事宜给逝者的亲属说了,吸着烟打量这些城里人居多的吊唁人。一支烟吸了一半,把剩下的半支往墓坑那边举了举,再扔到坟地外—所谓坟地,不过是在一座光秃的山上挖的墓穴,周围没有人烟,只有不知是谁家的几个坟头--乔二做完这些规矩,喊了声坟地不远处躺在土地上的一个少年:“娃子,跟你家大人一起把花圈拿来,放在这哒里。”那少年应了声,慢慢坐起身来,顿了顿,看了看乔二脸上的墨镜,然后去拿花圈了。乔二本来听说这娃子是国外长大的,打心底里有点好奇,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个普通娃子,操着一口还算中听的方言,踏着布鞋,也能随便躺在土圪垯上面,应该是个肯吃苦的皮实娃子。

宁凉学着一个舅舅,帮着忙把花圈叠成整齐的一堆,摆好之后,再照例把一链炮仗摆在地上,然后他走到墓坑前坐下,看那个戴着熟悉墨镜的人领着手下进了墓室,准备下棺。

一直看到他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事实。

他从此再也见不到那个经常戴着墨镜的老汉了。

原本自认为看懂了生离死别,可他仍然意识到了自己敏感的情绪。


荒山野岭的,老汉却坚持要葬在这里,因为他当年就是在这里当了几年土匪,也是在这里认识了宁凉的姥姥。宁凉对姥姥印象很模糊,只记得姥姥不爱说话,安静地笑,做饭很好吃,带他看过后园里的各种花。宁凉能猜到外爷和姥姥的的感情很深。几岁时姥姥去世了,在那之后宁凉再也没听到过外爷在院子里唱秦腔,实际上老汉原来跟过一个秦腔班子,自老婆子去世,他再也没去外面唱戏,也再不偶尔乘兴吼几部秦腔的了,至多哼唱那么一两段哄哄外孙。

“让你少吃些旱烟,不听吧,让你享福去,又守着一群羊一个老院子不离开…”宁凉听到那边跪在棺材前的大姨碎碎念叨着,转头看到披着纯素色孝衣的大姨和母亲跪在一起,两位已为人母的妇人红肿着眼眶,怔怔看着那口放置着他们父亲遗体的棺材。


老汉图个什么?回忆?宁凉坐在墓坑边上,仰头看了看天,动着嘴唇却没发出声音,说的话都在心里念叨。

秦腔我还是听不出味道啊,顶多听听昆曲儿评弹之类的,最近听些古风流行乐,本来还打算回来后拿给你听听的。

小时候很多记忆都模糊了,但我经常还能梦见老院子,土炕上的柜子,柜子上画的山水画和黄山迎客松。兴奋得太久会疲累的,我每次放纵够了,总习惯躺在床上或者地板上,看看窗外的天,想着黄土高原。真壮阔啊那里。


棺已入墓,抬棺人在墓底下喊:“下棺!冲冲霉运了喂!”然后宁凉看到吊唁的人们一个个往坑里扔钱,或多或少。这个的习俗意义在于冲淡下棺人身上的晦气以防止影响墓的风水,以及给他们安置阴宅的报酬。

下棺。入土。一铲一铲的黄土向墓里填去,山风将扬在空中的尘土吹散,仿若一缕又一缕的黄烟。

棺材将再无天日。这是最后的离别。

花圈燃起,火焰带着亡魂升天。鞭炮燃起,恐吓着觊觎坟葬的孤魂野鬼。

吊唁人放声痛哭。

宁凉回到母亲身边,和父亲一起安抚着母亲,劝慰她不要太难过。

坟地上山风怒号,起伏着吊唁人们的哭号。漫山遍野。


宁凉感受到心里的那种伤感慢慢淡去,那种感觉就像棺材在土里慢慢埋没,就像哭声在怒号的风里慢慢隐去。他的感性在此刻被这一幕场景所震撼,少年人的追忆和感动全部被一种名叫苍凉的情绪占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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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回家。

说到“家”这个字眼,宁凉这才意识到,黄土高原上的老爷子已经孤身生活了十多年,他的“家”又是什么呢?

宁凉想到了姥爷一直念叨的姥姥。

想到了那个老院子,正是在那里,二老将母亲姊妹兄弟几人拉扯大。

想到了这些年,每每过年时,亲人们一定要去姥爷家看望他。村子里都是熟人,院门从来不锁,他经常坐在炕上看书,或者坐在火炉边烫茶,门帘被揭开,亲戚或者客人走进来,他便会抬起眉毛,既而露出平和的笑意,说声:“来啦?”

宁凉想,家,大概就是有亲人可以念想的地方吧。


此时,宁凉一家人坐在沙发上,宁凉对面的父母正在喝茶。宁母的情绪依然有些憔悴,宁父则与宁凉对视着。

母亲脸上的情绪感染了宁凉,他想着,父母曾经有多少次幻想将自己抚养成人的过程?自己曾经不过是个稚嫩而懵懂的孩童,凭着好奇心就想当然地离开了家,这是否伤过父母的心?

他想起两年前,父亲给自己写过一封信,安慰当时正处于暗恋阶段的自己,信里说 ,每个人的人生都应该追求完美,青春期的叛逆很正常,对感情很向往也很正常。他那时并未觉得这样的话有足够的说服力,看着信点了点头然后就把信塞到了柜子里,转身去训练场了。

他这时才意识到,那句话里包含着父亲多少人生经验。

一场完美的人生中,青春期叛逆很正常,向往感情也很正常,后面呢?

是结婚吧,是抚养孩子成人吧。

宁父一直向往完美的人生,却看着自己离开了家,从未体验过教育自己、抚养自己成人的幸福感。

宁凉的嗓子有些堵,他拿起茶杯,将里面的茶一口喝干,有几片茶叶入了口,被他嚼碎。

宁凉酝酿着情绪,放下了茶杯,宁父看到他的动作,也放下茶杯,等他说话。

宁凉搔了搔头,问道:“爸妈,我…你们会不会觉得,我任性地跑出去这么多年…像个白眼狼?”

宁母听到这话,立马嗔怪道:“这说的什么话?”

宁父笑了笑,说道:“你做出那个选择其实不是因为你自己的原因,主要原因在于我和你妈。我和你妈肯定想过亲自教育你嘛,只是…”

宁凉睁大眼睛,露出了询问的目光。

“让你到你老师那里,是再三考虑过的。你老师是个很厉害的人,完全理解我们俩的心理,比我们厉害得多,所以我和你妈觉得你这样更好。”

“你老师那人胆子也够大,”宁母说道,这话反应出了宁父宁母和老师的交情不浅,“他敢教我们不敢教的,还能说服我们。说起来,我们没少跟你老师斗嘴,每次都是因为我和你爸不敢相信他的教学方式,那家伙为什么让你们学宗教史,学周易,甚至学什么人体艺术?其实吧,要不是能一直和你视频通话,随时知晓你的情况,我和你爸怎么可能放心你,还有,我们知晓了你的一些体能训练项目,听着就让人心疼…所以说起来,你哪里是白眼狼,我觉得我和你爸丢你出去受苦,更像是没心没肺的狼。”

知道父母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失落,宁凉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灿烂地笑道:“还好啦,我受的不算苦,因为心里没累过,现在我一身的技能啊,知识多了艺高人胆大,去哪里浪都饿不死,有时间我们一起出去旅游!”

屋内的气氛轻松了许多,这让宁凉放松了下来,他还开玩笑说:“其实,我前些年青春期叛逆的时候,想过很多次逃校,跑到各地浪呢。”


宁凉跟父母聊了一些自己的经历,比如各门外语,比如某些提升体能实力的训练——他对父母解释说,老师的目的其实是让学生强身健体,而这些项目也不过是一些高校里的体育健身项目罢了,他们只是做得更精深。

宁父问他:“你现在算是毕业了,那么,有什么打算?”

宁凉说道:“我有一个前辈需要去拜访一下,就在这附近不远的一个山庙里。呃…还是让我一个人去吧 ?”

宁父宁母笑着点头,表示无条件支持他的选择。


晚上,宁凉和爷爷下棋,跟老爷子请教了一些人生观方面的东西,老爷子说“厚积薄发”“以不变应万变”,宁凉总感觉这样的道理显得太空洞,老爷子大概察觉到了孙子的思绪,笑了笑,给他讲起了当年战场里的故事,宁凉便一下子来了兴趣,他最喜欢的就是听故事。老人们总是有很多故事,也都需要后辈倾听,所以一老一小说了很久,直到深夜。

回房,宁凉躺在床上,静静看着天花板发呆。他嗅着被子熟悉的味道,那是真正的家的气味,不由地泪流满面。

他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会哭。

大概是自己在想,如果自己那时没有选择跟老师离去,而是留在家里,会如何。

爷爷和父母都崇尚精英教育,也许他们会让自己走上他们铺好的路,结识一些商业圈子里所谓身处高级阶层的人,一路顺风顺水?

或许是,心性开朗的父母尊重自己的选择,为自己做的,便是小时候帮助自己树立正确的三观,然后在长大成人时为自己的人生出建议或者提供物质支持?

不,自己没有在想这些,这些太功利太无趣。他更愿意相信,父母会尊重自己的选择,只希望自己过得开心。

这么一想,自己选择接受老师的教育,离开家人,还是有必然性的。

他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想的,是和父母在一起的场景。比如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嬉闹,比如他长大时和父母斗嘴,比如父母和他谈心。

他幻想着这些属于正常家庭的情景,所以哭了。

这让他觉得矫情,他擦干眼泪,心想,自己这种人生又有何妨?

如果没心没肺地一想,全世界比自己悲惨的人多了去了,比自己的家庭悲惨的家庭也多了去了,自己干嘛悲伤?


宁父敲响了房门,走进来,坐在宁凉的床边。他沉默了一会儿,问:“小凉,你现在长大了,有什么理想?”

宁凉说起了自己的故事,关于曾经每一个阶段中的人生感想的故事。

比如刚到学校时,他很兴奋,那时他的理想,是成为精通各国语言的语言学博士,他要周游世界;长大些,他见到了许多黑暗的现象,在国内上了几次学,体验了好几个国家的社会环境,再加上老师的一些教育理念(这个他没有对父亲说,毕竟涉及了某些暴力的理论)的影响,他那时想的是改变世界,因为世界中有很多不公;再后来,他的理想便是学得更多,认识得更多。

宁父问:“什么就算学得更多,认识得更多?”

宁凉回答道:“整个宇宙,整个人生,全是道理,全是知识,为了不迷茫,便只能且知且行。”


夜谈经历了充实的两个小时,宁父压低脚步声走了出去,轻轻带上门,站在走廊中,看着外面的夜空发呆。

宁母在宁凉尚且躺在婴儿床上的时候,就对宁父说,她攻克心理学的第一目的就是为了更好地培养他们夫妻俩最疼爱的儿子。然而在宁凉还小的时候,他们忍着不舍让宁凉选择了自己的方向,因为那确实是更适合他的选择。宁氏夫妇怎会没有遗憾?那毕竟是他们的儿子啊,他们这样做就好像是将儿子拱手送给了他人…

那一晚,宁父从宁凉口中听到了许多曾经宁母所说的东西,比如中庸,比如是其所不是,比如宁母曾经说的那句“你要相信自己的儿子会拥有精彩的人生”,所以宁父想着这些,站在走廊里吹着晚风时,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眼泪。


几天后。村口。

“凉儿,真的要自己走着去?“

“嗯,十几公里罢了,路上我自己还能想些事情。”

宁父和宁母看着宁凉远去的背影,有不舍也有欣慰。

宁凉没走多远,回头看了看他们,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宁母看到后差点落下眼泪。这一幕让她想起了当年老父亲的背影,那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独自面对着几十号土匪,悍然不惧,还回头冲着惊恐的母女二人微笑示意不用担心…

老汉那乱弹的余音尚未响绝,少年初长成。

转身,摸了摸自己的拳头,宁凉长出一口气,眼神陡然犀利起来。“现在,我要去让我更加强大的地方!不知道老汉你的在天之灵,能不能看见外孙俺大展身手,嗯?!”

这个第一次正式离开那座神秘学校的年轻人,对亲人只字未提自己的隐晦经历,只是留给父母一个孤独而坚强的背影。今日多云,不知是否风雨将来,眼下云层已经聚集,将日光遮的严严实实,留给大地一个黄昏般的场景。 距当时离去,已经十年。宁凉十七,初次入世。

入世何去?先上山去。


PS:

刻画人的感情,是不是有些无趣了...

前些章大概就是这样,毕竟书的架构会越走越远,前期必须得足够沉淀,为角色打好根基。

有干货的剧情在后面,很快就到啦,希望大家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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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且知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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