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她以为是顾西凉父母工作太忙，他的情况又特殊，他们没办法兼顾工作和陪伴，才不得已将顾西凉送到了山上，可今天从惠诗绮的表现看，似乎另有隐情。
苏沐暖看得出来，顾西凉家又和睦又有爱，可好像哪里就是有层隔阂，这种隔阂似乎就和他童年经历有关。
顾西凉斟酌着，尽量轻松地告诉她情况。
“我爸爸因为工作性质原因，经常要出差，妈妈就经常陪同照顾他。”
苏沐暖狐疑地看他，不怎么相信地反问：“你妈妈照顾你爸爸？”
顾西凉不禁也笑出声。
在家时，苏沐暖可是亲眼见到了，惠诗绮除了帮忙收拾了下茶具，家务和她没有一丁点关系。
顾和玉照顾老婆，比他照顾苏沐暖还夸张。
苏沐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音乐家手不能受伤，阿姨注意保护也是应该的。不过，确定你听不到不能治愈时候，你才多大？那时候阿姨不是正在事业巅峰期吗，她是为了照顾你才辞职的吗？可，那你不是更不该被送到山上去吗？”
顾西凉给她按摩的动作停顿了，他暗暗叹气，就知道瞒不过苏沐暖。
苏沐暖觉察到他变化，转头见他神色有异，连忙转过身面向他：“是不是不好解释？没关系，我就是好奇，不能说就算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顾西凉揉了揉苏沐暖头发，淡声道：“妈妈觉得是她的原因我才听不见的。”
“什么？”
“她觉得，是她太痴迷音乐，所以透支了我的听觉。”
“这怎么可能？”苏沐暖脱口而出，惊愕于惠诗绮竟然会有这种想法，“母亲怎么可能透支孩子的听力？”
“我妈妈听力敏锐，比同样学音乐的同学同事更要敏锐，她上学时候，就能不依赖专业调音器自己调钢琴音准，弹琴也能注意到很多微妙的细节，在察觉到我听不见之前，她一直都以敏锐的听觉自豪。并且，她怀孕时候以为我是个女孩，做梦梦到我和她同台演出，她那时候的梦想就是教我弹琴，即使我成不了音乐家，至少，她能和我一起参加幼儿园小学的文艺演出。”
“我外公外婆都精通音律，从小把音乐当成一个陶冶情操的兴趣，她深爱音乐，也深知里面的乐趣，所以希望我能比她更早就体会音乐的乐趣，她怀孕时候希望了太多，甚至因为担心我会更像我爸爸只对文物修复感兴趣，还和他吵过架。可想而知，当她知道我听不见时，幻灭和打击有多大。”
苏沐暖皱眉，“父母不能把自己的梦想施加到孩子身上，即使你听得见，也不见得会喜欢音乐。”
顾西凉：“道理是这样，可如果孩子愿意继承父母的事业，父母会无比高兴吧。”
苏沐暖哑然，叹息道：“这我没有发言权。”
毕竟她就在继承来自她爷爷、爸爸和叔叔的事业，她接手苏氏那天，苏恪仁、苏恪信带她和苏跖去给爷爷上香，叮嘱他们不要有太大压力，但那天，苏恪仁的一句话她至今记得，并且成了她后来努力的动力。苏恪仁说，“不管我们事业做的是大是小，是好是坏，自己孩子的认可，才是我们做父母的这辈子最大的成就。”
所以，她要努力，让苏氏成为下一任继承人骄傲的存在。
若她和苏跖各自有其他志向，父母一定不会阻拦，但一定会有些怅然。
将心比心，她能体谅惠诗绮当时的失落，也许，不止失落，还有自责。
顾西凉听不见，像是宿命对她所有幻想最大的反击，在一开始就否定了她全部的希望。
苏沐暖低落道：“阿姨一定很难过。”
“是啊。”这些，也是他长得后才知道的，和父母一起生活那段时间他年龄太小，很多他已经记不真切了，深深印在脑海里的，只剩下他被送到茶园前那一段印象。
“后来你就被送到山上了？”
“嗯，那时候，妈妈状态不太好。她看着我时极尽温柔，可背对我时候，一直在哭。后来，爷爷就把我抱走了。”顾西凉声音带了一丝哽咽，他察觉，又忍回去了，“我小时候，以为他们不要我了，才把我扔到山上。”
他从来没向任何人说过这段经历，没和父母提过，也没和发小似的陆之鹄提过，也许是今天气氛太好，时隔大半年见了父母，沐暖的焦虑化解，世界上他所爱的人也相互爱护，和和睦睦。
他已经不再是清苦一人，人生至此，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觉得他不再是孤独的。
顾西凉对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羞赧地笑了，“现在想，她那时候是不知道该怎么照顾我吧。爷爷不在后，我也习惯茶园了，大多时候就一个人住在山上，再后来……”他低头看看苏沐暖，不禁露出微笑，“就遇到你了。”
苏沐暖心酸酸涩涩，软得一塌糊涂，长开双臂抱住顾西凉的腰，在他后背轻拍着，“不难过了，小可怜。”
她一下一下顺着顾西凉的背，安慰他，“换个角度想，他们也许是觉得让你在山上住，对你的成长会更好。如果有更好的选择，阿姨一定不舍得和你分开。”
顾西凉点头，“如果我没不是在山上长大，也许就不会喜欢茶，喜欢植物，也不会遇到你了。”
顾西凉释然道：“其实也没那么可怜，我小时候还挺受宠的，虽然住在山上，但什么都没缺过，爷爷很宠我，我爸妈不出差时候，周末会来山上看我，因为我听力的问题，家里对我很纵容，也从不设限，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们从来只有支持。我要学植物，要继承茶园，后来要建实验室，也都是我自己想要的。”
他不禁反思道：“倒是我，这几年忙茶园忙实验室，连他们的详细工作情况也不清楚，更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学会做立体书了。”
苏沐暖：“你们各自有各自的爱好，也没什么不好。”
顾西凉沉默良久，没有回答。
她懂了，顾西凉觉得不好，他想要了解家人，想要接近父母，可他们相隔了太多时间，陌生生出了隔阂。
他只说了惠诗绮被折磨的一面，却没说他自己的遗憾。
苏沐暖转头看向他们童年合照的照片，他只有七八岁，听不到声音，读不懂语言，心思敏锐，以为父母不要他了。
苏沐暖站起来，捏了捏他脸颊，柔和地、深深地盯着他，“没什么不好的。人远离，是为了更好的靠近。这次，我来当你的耳朵，你再也不会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阿凉，我帮你。”
顾西凉久久地看着她，眼睛渐渐湿润了，笑着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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