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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忙碌碌大半月，苏氏和顾西凉实验室几番协调沟通，送去其他实验室的测验结果也悉数出了结果，顾问合同过完全部流程，正式生效。
几轮沟通后，顾西凉又以顾问身份看到更多苏氏茶饮品新项目资料，同意和苏氏签订长期采购合同。
周末，苏沐暖带着沈凌城来茶园参加奠基仪式，正式介绍他们认识。
苏沐暖道：“茶饮品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就是我和沈董，还是正式介绍你们认识为好。”
沈凌城和顾西凉寒暄，看上去似乎都挺正常的，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两人没有那么友好。
果然，奠基仪式结束，他们俩就谁都没理谁了，一点儿要深入交流的意思都没有。
苏沐暖趁着顾西凉被人叫走，小声问沈凌城：“你不舒服？”
沈凌城：“没有呀。”
苏沐暖：“那你今天是怎么了？冷冰冰的。”
沈凌城：“有吗？”
苏沐暖叮嘱他：“既然没有来者是客你对人家客气点。”
沈凌城：“你以前可不会注意这些。”
苏沐暖：“我一直可是很关心你的。”
苏沐暖见顾西凉和人说完话似乎是在找她，便拍拍沈凌城：“不舒服一会儿早点儿回家，这没什么事了，难得周末你在长沙，去陪阿姨吧。”
沈凌城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想她关心的真是他么？
苏沐暖边走边捉摸，和顾西凉茶园的对接的事，要么还是交给小颜吧，她平时问着也方便。
顾西凉迎着她走来，意兴盎然地问她：“要看看炒茶么？”
“炒茶？在这儿？”
顾西凉点头，“批量炒制都是由机器完成的，不过每年我们还会找炒茶师父手工炒一些。今天炒茶师父正好在，要看看么？”
苏沐暖想了想下午的日程安排，又将和父母约好的聚餐时间推掉，反正回去不是陪李女士跳舞，就是和老苏钓鱼，要么就是被催相亲，还不如在茶园情境自在，“好！”
她最近恶补了不少茶的各类资料，但纸上得来终觉浅，有实观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
炒茶的师父是采茶员小丁的爷爷，老爷子已经七十多岁，精神抖擞，身体矍铄，杀青炒茶，手指跃动，快而柔，站在那儿浑身动静都如画。
新采的茶叶，在他手中快速地变成茶。
只有休息时候，老爷子精神才会放松，人也看着比炒茶时和蔼得多。
苏沐暖请教了几个问题，老爷子都耐心同她讲，解释甚为细致。
他兴致勃勃地观察苏沐暖，像是亲朋邻里看晚辈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饶是苏沐暖见惯了各种场面，被这么盯着也有些受不了。
她推脱想去四处逛逛，老爷子生怕她无聊，给她出主意：“去采茶，让阿凉给你炒，他会炒，他炒了比我给你炒喝着香。”
闻言，苏沐暖逃窜中急转弯跑去找小丁要采茶的小筐。
苏沐暖挎着小篮子跟着顾西凉上山，小朋友春游似的，兴致勃勃：“顾老板，你会炒茶？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一次说了吧。”
顾西凉也取了个小筐，带苏沐暖往山上清静处采，“古人云，茶之香，原不甚相远，惟焙者火候极难调耳，丁爷爷胡说的，我只是会炒，水平不到家，他炒的比我炒的香。”
苏沐暖被他逗地“噗嗤”笑场，“顾西凉，你怎么这么呆？”
顾西凉呆呆地望着苏沐暖，不知他实话实说怎么就呆了。他好脾气地笑笑，呆就呆吧，他总不能骗她。
苏沐暖本没打算让顾西凉帮她炒茶的，拿了采茶的竹筐也只是装装样子，散散步而已，但现在她却被激起了兴致，要准备采茶大干一场。
下午不是采茶最好的时间，但好在今天太阳不大，采下的茶水分不会被太阳烤干。
顾西凉站到苏沐暖身旁示范，“用指尖掐断茶芽，不要用手指揉茶。”
“嗯，凡断芽必以甲不以指。以甲则速断不柔，以指则多湿易损，对吗？”
顾西凉笑道：“对，你做了很多功课。”
苏沐暖以指尖举起一片茶，笑道：“应该的，总不能在专家面前露怯。”
顾西凉轻笑。
“啊，别动。”苏沐暖看见他头上不知从哪沾上一片草屑，从茶丛中传过来，垫脚取走顾西凉头上的青草叶。
顾西凉从她托着草叶的手心看到她倒映着烂漫春光的眼睛，无声浅笑。
他们采了两小筐鲜茶拿回来，一路上被茶园员工远观取笑，苏沐暖不知顾西凉听不到，只当他心态特别好，信步走在前面，淡定无比，不以为意。
听到她笑，顾西凉疑惑地回头，下意识将视线放到她脸上，生怕说错了她说话。
苏沐暖道：“顾老板，我发现你还挺高冷的嘛。”
顾西凉又是一头问号，他和苏沐暖眼里看见的世界怎么这么不一样？
丁爷爷见他们回来了，朝他们扬扬头，自顾坐在一旁喝茶下棋，没有要搭手帮忙的意思。
顾西凉将衣袖挽高，站在炉子前试炒锅温度。
苏沐暖顿时产生些割裂感。
纤尘不染文质彬彬的研究员，汗流浃背挽着袖子徒手铁锅炒茶工，怎么想都不该是同一个人，可顾西凉就这么穿着白衬衫，将鲜茶叶倒入锅中，开始炒青。
苏沐暖站在一旁，不一会儿感到热浪，不由往后退了一点儿。
她听见丁爷爷的笑声。
苏沐暖问：“这算是杀青吗？”
丁爷爷点头：“对，杀青。”
“杀青还有蒸青和晒青的方式对吗？”
丁爷爷再点头：“绿茶，分蒸青、炒青、烘青和晒青，炒青用的多，咱们用炒青。”
“都要这样炒么？”苏沐暖在锅上比划着。
丁爷爷道：“蒸青不用，其他三种都要下锅。”
顾西凉低头盯着锅中的茶，仔细观察过重茶叶叶片卷曲变化，聚拢，抖开，均匀地翻炒茶。
苏沐暖低头注意着他炒茶，每当他手伸向锅中，人就紧张一下，生怕他会被热锅烫伤。
丁爷爷见她和自己搭话，眼睛都要黏在顾西凉手上，揶揄道：“烫不着。”
苏沐暖脸顿时发烫。
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顾西凉闻声马上抬头看她。
苏沐暖紧张道：“小心手！”
顾西凉笑：“没事。”
丁爷爷继续打趣：“小姑娘来这儿坐，你不在那儿看着他准烫不着。”
顾西凉见苏沐暖脸色发红，以为她是热的，温声道：“你离稍远点儿，有点热。
苏沐暖“哦”一声，四处看看，搬了把椅子坐到顾西凉一旁。她还想看看到底是怎么炒成的。
丁爷爷见状笑起来，他象棋也不下了，拽着正抓耳挠腮想棋该往哪儿走的小丁一道散步去。临走前，还故意大声告诉她，他今天都不回来了。
苏沐暖失笑，这老人家真有趣。
但回头看顾西凉，顾西凉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还在认认真真全情投入地炒茶。
苏沐暖索性将椅子拖近，托着下巴看他炒茶。
与丁爷爷比，顾西凉姿势算不上熟练，更谈不上多潇洒，但也许是他科研出身的缘故，即使炒茶，也不疾不徐，稳稳当当，有种特别的沉稳韵律。
实验急不得，喝茶急不得，做茶更加急不得。
她工作时候雷厉风行的性子被迫慢下来，跟着顾西凉一点点观察茶叶的变化。
老苏同志带她钓鱼没憋下来的急性子，坐在顾西凉一旁竟然就这么慢下了。
炉火烤地人发热，苏沐暖却没有一点燥感。
茶还没炒好，顾西凉先被烤出一头汗，苏沐暖眼见这汗珠从他额头聚到鼻尖，亮晶晶地在他鼻尖悬挂着，闪着一旁的灯光。他全情都在茶上，任它悬，也不得空去擦。
在汗珠就要掉下前，苏沐暖鬼使神差地伸手用袖口蹭向顾西凉鼻尖。
顾西凉刚刚抬起的手顿住，鼻尖已经没有要擦的汗珠。
他抬头瞪大了眼睛呆愣愣地盯着她，看见同样在发怔的苏沐暖。
他们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对方，不知该作何反应，什么反应才恰当。
苏沐暖闻到糊味，回神连忙道：“糊了！”
顾西凉连忙翻茶。
最后，这锅茶的确如顾西凉所说，远不如丁爷爷炒的。
苏沐暖自己烧水泡茶，等水开，等茶凉，放松身心等时间以水将火炒紧的茶泡开，收紧的茶叶再舒展开，将香味浸入水里。
等茶的时间，苏沐暖就坐在初见顾西凉时他坐的位置，从她那天看他的窗户向外看去，她看见从云后透出的日光照在树叶草叶上，照出深浅斑驳的色彩，听见茶园有鸟声啾鸣。那些她从童年期，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注意的色彩和声音。
“我见《茶经》上记着蒸青工艺，那时候都是蒸青吗？”
“嗯，蒸青工艺是出现最早的杀青方式，唐宋普遍用的都是蒸青。蒸青比之炒青，不容易破损茶叶里的叶绿素氨基酸，颜色也比炒青方式更绿一些，味道上会带些青气，口感上小众一些。”
“炒青口感更香浓么？”
“炒制时候，高温会破坏茶的多酚氧化酶活性，也能更有效清除鲜叶的青草气，所以香味更浓郁一些，哪种好喝，就看品茶人各自的喜好了，不分高下。”
“哦。”苏沐暖捧着茶杯喝一口，果然，炒糊的茶有焦香明显。
回味有一点点苦，但不算难喝。
顾西凉有些赧然，“我拿一盒好的茶给你吧。”
“我要这个就行了。”那么两筐炒完，只有小小一盒。花了他们那么多时间采，又花了他那么多时间炒，就这么小小一盒。
她将茶盒塞进背包，阻止顾西凉毁尸灭迹。
“虽然不是品质最好的明前茶，采摘时间也不是最佳时刻，也没有大师傅帮我炒，”苏沐暖晃晃茶盒，笑容明媚而狡黠，“但这可是我人生中最珍贵最特殊的茶，对我而言，这就是最好的，我会好好珍惜。”
顾西凉欲言未言，安安静静注视着苏沐暖，看了许久许久，忽得笑了。
不过尽管苏沐暖说只要那盒，顾西凉依旧本着他一贯的实事求是的作风，从储藏柜选了品质最好的茶送给她，委婉告诉她她宝贝的那罐残次品质量不行，苏沐暖依旧牢牢记着他那个雨霁天青，花苞初绽般的笑容。
明明她说他炒的茶好时候他自己也挺高兴的。
这人真是，一点儿都不诚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