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血，血。
痛苦，虚弱，挣扎，昏迷。
灰惨的风，吹动着遮在那张毫无生机的脸上的发丝。它们的主人睁着一双因惊恐而眼角欲裂的眼，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光泽，像是两张剪出来的纸片。
干涸的暗红色血液中，他与这城中的一切，已经融为了一体。
死物。
……
我这是……怎么了？
我要死了吗？
——这怎么可能呢？我可是世界级的吞剑艺人，举世无双的剑向灵道的拥有者啊……
但刚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累，好像只要在这时候睡着，就再也不会醒来一样。
秦爷……我还能再见到龙启艺楼的大家吗？
还有玖玲姑娘，曼地师傅他们……
可能，我真的是要死了吧……
真是遗憾，我明明，还没有完成我的“目标”……
……
弥留之际，名为霍见的“人类”于幻觉中所见到的，唯有往返交叠的两者。
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与过往种种转瞬即逝的残影。
他好像漂浮在一个空无一物的寂静空间中，除了面前残影发出的断续响声外，再也听不见任何别的声音。他盯着面前的残影——肢体已在此时脱离了他的控制，他不得不观看这一场只为他准备的终幕戏剧，这场戏剧的内容，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
记事，打杂，练剑，第一次摆摊展演赢得喝彩，在焰南城中名声大震，与降魔录和镖师三人的初见，望沙城，玖玲瑶……
还有，血海，战场，无边之水，与那立于沙滩之上的三人的幻影。
恍惚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记得的。曾经他也在类似的境况下看见过类似的影像，但这一次却格外模糊不清，画面闪动不停，还时不时彻底消失不见，其中的音声也扭曲破碎。
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下意识地想到。
终于，跳动的画面来到了他的最后时刻，他望着那猩红的画面，心里猛地一颤。原本已经僵死的躯体忽然又恢复了知觉，足以摧毁灵魂的剧痛又一次涌上全身。虚空之中，他张着嘴，眼睛瞪得像是要爆出眼眶，然而此时的他，却完全无法发出哪怕只能无用宣泄的嘶叫。他感到自己的身躯在疯狂地左右摆动，有什么东西正奋力钻进他本就已痛苦不堪的背部。他想要摆脱它们，然而它们却只是越钻越深，以至于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脊椎。
下一秒，一股热流涌入躯壳，生命的洪流翻腾而起。虚空如退潮般远去，阔别多时的光线灌入他的世界，刺得他蒙着血污的双目一阵疼痛。重归人世的艺人惊恐万状，手脚不住挥舞，发出难听至极的嘶哑叫喊。但很快，他乱动的手脚都被牢牢制住。
“大哥！他活啦！他活啦！”
一个粗犷的女声冲进他的耳中。随后，他感到眼前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遮住了阳光。待视线终于清晰，他才发现自己的面前，站着一个此前从未见过的高大女人。
女人小麦肤色，二三十岁的年纪，一头暗红色的长发，编着极长的马尾，看真耳应当是马人族人。她将一件黑色裘衣当披风一般粗糙地披在身上，甚至没有套上袖子。
“啊……啊啊！”
霍见的神智虽然还未完全清明，可还是对这女人的出现感到震惊无比。他张开嘴急着想说些什么，但却只仍旧只能发出嘶哑的叫喊，像是一只可怜而不通人语的动物在向人们求救。
女人听到霍见的喊声，皱了皱眉。
“不妙不妙，居然连语言机能都损坏了。”
她挠着头，露出苦闷的表情，随即向后转过身去。
“大哥，你说这可怎么办？这家伙说不出话，咱们可就什么也套不出来了。”
“不要着急。”
在霍见看不到的地方，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与这女人粗犷而感情丰富的话语相比，男人的语调完全听不出情绪的波动。
“我正在处理这件事。”
啪嗒一声，男人似乎是按动了什么按钮，霍见感到自己的背上传来一阵电击般的痛麻，惨叫了一声。
“该死！”他下意识地开口骂道，随后便是一惊。
他的喉咙中，的确是无可辩驳地发出了声音，但这种声音听起来却十分沙哑模糊，像是他的嗓子被人给拿刀划破，又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
“虽然有些难听，但好歹能交流了，谢谢你啊，大哥。”女人嘿嘿笑着，朝身后那男人说道，“我一如既往地对你五体投地呢。”
“你们是什么人！”
霍见迅速从地上站了起来，想要和两人拉开距离。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依然非常虚弱，甚至没办法完全站直，而且他现在才注意到，他的背后不知为何背着一个有他半个身子那么长的铁箱，铁箱上接出十几条管子，都紧紧插在他的身上。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要是……不给我解释清楚的话……我就……”
“喂喂，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吗？”
女人面露懊恼之色。
“要不是大哥心慈手善，你早就给附近的秃鹫啃光光啦，蠢货。”
霍见死死地盯着她，被棉袍包裹的身子阵阵发凉。这个女人虽然看起来不大高兴，但也没有任何为难霍见的意思，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霍见刚才一直没有察觉——她居然背着刀枪棍棒剑戟等七八样兵器，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极为庞大，这也是刚才她只在霍见面前晃了一晃，就如乌云过境一般遮天蔽日的原因。
当然，也成了霍见不敢再轻举妄动的原因。
“你最好不要乱动。”
正在这时，方才的男声又一次响了起来。随后，马尾女人的身后走出了一个一头银色短发的狐人男子。他比同伴略矮，面目文静淡然，戴一副银边眼镜，身穿一件白色高领大衣，其领子之高几乎遮住了他的半张面孔。他的右手抱着一个黑色的方形板状物，双眼定在上面，目光上下移动着。
“感觉还好？”
霍见还没开口发问，那男人又抢先说道。
“……勉强可以。”他努力地清了清嗓子，可那难听的声音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一件稀奇的造物。”男人开口道，霍见一时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你不想知道，你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男人短暂地将视线从手中的板子上移开，以极快的速度扫了霍见一眼。
“看得出你想。”
霍见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大哥他一直都是这样，你可别被吓着了，他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女人在一旁笑着解释道。
“那么……请问，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霍见点点头勉强表示认可，支支吾吾地开口道。
“你们……又是谁？”
男人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简单而言。”
他重又睁开淡紫色的双眼，用初看之下显得慵懒，实际却深不可测的目光望着霍见。
“你的生命，其实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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