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谋生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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伫立在曼地眼前的,是其有史以来遇见过的最令人生畏的对手。

他仿佛通晓自己所隐瞒的一切,而自己眼中的他,却只是一个满盈着杀气的血色谜团。他肆无忌惮地靠近,用笑里藏刀的话语嘲讽自己,可无论如何奋力睁大双眼,如何不遗余力地拔腿追逐,都无法知晓这血雾之中,哪怕一星半点的秘密。

在得知他离队的消息之后,曼地虽然表面上斥责他不守规矩,暗中却是长舒了一口气。他巴不得赤吟龙给出的约定时间再长一点——尽管实际上,他从未打算让那个不知种族的红发兽人在如墨城中重新归队。他决定在到达如墨城后立刻联系青门镖局,让他们调走这个碍事的镖师,顺便好好再彻查一下他的来历。

可是如今,这一切的计划似乎都成了空想。赤吟龙的“模板”好像在无声地讽刺着他的幼稚和不谙世事,讽刺着他被自己轻而易举地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到底是什么人,混账!”曼地的情绪突然爆发了。他颤抖着身子,冲那不动的假人咆哮道,愤怒的吼声如同困兽般在空间里来回冲撞。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不能滚远一点,为什么不能彻底消失!!”

他嘶哑了嗓子,全身在瞬间泄了力气,双腿一软,向前趴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来妨碍我……明明就差这一点……就差这一点!……”

手中狠狠地攥了一把塔底的泥土,曼地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他又看向那“赤吟龙”,才发现他的身边,竟然还有两个未曾见过的人形。其中一个是一位秃头僧人,着一身半黑半白的奇怪僧袍;另一个身材高大,着暗金袍,戴四色冠,即使是闭着双眼一动不动,都能感受到由其身体散发出的逼人的寒气。

那个僧人的身份,曼地自然是全然不知,真正让他震惊的是那位头戴承天十字的男人——凡在兽人国中者,几乎无人不晓其容,不知其貌。承天者教会教主霜星业出现在此带来的震惊,几乎要与见到那赤吟龙齐平了。

曼地感到背后阵阵发寒。他猛地冲上前去,看向这三人头顶的区域。没有划痕,他们的身体上也没有任何灵气闪动的迹象。比起死人或是神明,曼地更愿意相信他们此时已经离开了千莘城,因为自己一路上并没有看到三人的踪影——倘若不然,他们所带来的压力,几乎让他没有勇气再回到地上的世界了。

这三个人……到底有什么关系。按照我和霍见公子他们的排列,这些人应该是集体出现在了一处,才被魔胴一齐复制到了这里……

不……也许他们的到来有先后顺序,不过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咬着牙关,感到头脑中一团乱麻。这个魔胴的根据地中实在隐藏了太多的信息,他实在有些应接不暇。“冷静!”他冲自己吼道,接着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捋顺眼前的混乱。他不甘心就这样懵懂地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他一定要从谜团的浊流中捞出哪怕一粒微不足道的黄金。

突然,他恍然大悟般地睁圆了眼,脸上露出了复仇的狞笑。

身为青门镖师的他,虽然在守则的熟悉度上远不如曼天,可一些十分重要的条例还是记得相当清楚。青门镖局是兽人国王室直辖的七大镖局之一,制度之严格堪称惊人,而其中最受强调的一条,即是镖师绝不能在押镖过程中串通外界势力。违反其他的守则,最严重的后果仅仅是遭到镖局的处罚并被驱逐,而在王室的管理下伙同外部势力,相当于践犯王室天威,其后果就决非丢饭碗那么简单了。

想到这里,曼地止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你赤吟龙再怎么手段通天,再怎么老奸巨猾,到了虎之州的王族面前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要在如墨城联系一下当地的镖局分舵,告诉他们赤吟龙和承天者教会有所勾结,然后用自己闻名镖局的“绝活”重现这一现场作为证据,那赤吟龙无论有什么惊天诡计,怕是都要到此为止了。一般的镖师根本不懂罪兽的底细,再稍稍利用一下自己的名声,肯定是十拿九稳。

承天者教会的教主,和那个来路不明的秃头僧人,甚至身旁那个仍然呲呲作响的“霍见”,都在曼地的眼中消失了。他的心中此时只剩下看着赤吟龙被除掉时的狂喜——尽管这一景象实现所需要的时间还根本不可预知。当然,预知对他而言根本毫无意义。他要真的相信所谓的预知,迄今为止的一切,恐怕都不会发生了。

想到这里,他向前走去,再度翻过了石板,回到了外围散落着铁链的地方。他感到自己惊人的冷静,好像回到了数年前那个冷如冰霜,只知道稳步实行自己那个天大计划的时代。

行路有障,除之即可。任何人,都不可能阻挡他的决心。

“魔胴 ……你这个丑陋的罪兽,你究竟要让我在你身上耽误多长时间?你因崇尚英雄而堕入魔道,以他人高贵的舍己之心作为自己恶毒的食粮——可悲,可悲!连那天之四圣都未能杀死的你,今天……就要死在我的手下了!”

他发出骇人的狂笑,在萤石的蓝光中于地面迅速摸索着。不到片刻,他便从一堵石板的下方发现了一段铁链。这段铁链看上去平淡无奇,依然是满覆的铁锈和没有光泽的链体,可仔细看去,就能发现这段锁链上竟然用极细的笔划刻出了数行文字。这文字与今文大不相同,加之年代久远,几乎根本无法辨认。可曼地需要的,正是这一小截无奇又特殊的铁链。

魔胴,曾是一个因崇拜传说中的英雄,被称为兽人救世主的丛星阑,而在无尽的舍弃自我后堕化的普通兽人。他一味地相信英雄的圣洁,一味地相信英雄就是没有自我、只为他人而活的存在。他不断地奉献自我,摧残自我,宁可牺牲一切油尽灯枯,也要如同变成他人一般思虑他人的利益。最终,他堕化为罪,拥有了变化成万千生灵的力量,却唯独失去了自我的相貌,变为了丑陋可怖的、雕塑一般的罪兽。

破妄之剑之所以能镇压葵须百纠,是因为破除了它嚣张跋扈、霸占天下良人的妄想;而涤真之锁的真正力量,便来源于这段据说记载着英雄黑暗面的文字,它让魔胴知晓了自己完全放弃自我的愚昧,从而甘愿被降伏于镇魔塔中。而涤真之锁一断,身为罪兽的魔胴脱离了桎梏,自然又会回到之前那疯狂的姿态。

曼地攥着这节铁链,默默运起了灵道。四周的荧石渐渐脱离墙壁,化为发光的石甲附着在他的身上。塔底渐渐重归黑暗,唯有一个矮小的人形闪着耀眼的蓝光。

通得一声巨响,那人形踩破地面,如腾空而起的巨石,向着上方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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