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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霍见遭此大劫之时，曼天和曼地两人也已走到了城市的边缘。曼天早已发现了霍见不见踪影，因此甚为担忧，但不知为何，无论他怎么提醒弟弟这件事，曼地似乎都心不在焉。
此时的曼地正埋头吃饭，他眼神涣散，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曼天坐在他对面，粒米未动，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曼地。”他叫了弟弟一声。
曼地没有答应，仍在机械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饭馆的老板在柜台里看到曼地这副样子，还以为他已经被美味所陶醉，指着他向前来视察的差役不住吹牛。
“曼地？”
棕色头发的熊人依然没有理会的意思。他似乎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存在。
曼天腾得从椅子上跳起，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熊人哥哥朗声道，“霍见公子可是连人都不见了！你一点都不管他的死活吗？！”
曼地似乎这时才微微回过神，他茫然地看了哥哥一眼，想了想，开口道：“这城里，应该也没什么能威胁到他的东西。”
“真是岂有此理，这是堂堂青门镖师该说的话吗？！”
“不，哥哥。”
曼地答道。此时的他全然失却了刚刚从祭圣客栈出发时那种颇为释然的神情，一双眼睛游离不定，脸色也颇为苍白，显然是大难临头的模样。
“不是镖师，我是在以……曼地的身份说话。”
曼天此时也看清了他的表情，不禁吓了一跳，松开了手。曼地便像一副失去了骨头的皮囊般滑在了木椅上。
“你的脸色这么难看，是出了什么事？”曼天皱眉问道。
“……没什么。”曼地在木椅上坐了片刻，又重新站起身来。
“我好得很呢，继续走吧，哥哥。”
两人无声地出了饭馆。曼地仍旧在前引路，很快，周围城市的景象渐渐消失，茂盛的树木和野草近乎野蛮地钻了出来，代替了整齐的砖瓦楼房。
“曼地，等等。”曼天在曼地身后站住了身，“这不是去嚎月山的路。”
“走就是了……这是我最近发现的一条近路。”
曼地回头答道。他刚要继续前行，就听到身后的曼天忽然加快了步伐。
“哥哥，你要……”
啪得一声，曼天已经一把抓住了曼地的左手。
“……哥哥？”曼地有些惊讶地看着曼天，却发现他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的手在抖。”
曼天开口道。
道路两旁的树林里传来鸟儿的鸣叫。背后城市的喧嚣还未遥远。一切都是那么温暖而富有生机。可是这个世界越是展露祥和的一面，越是让名为曼地的熊人在心中憎恶命运的不公。
“只是有些冷。”曼地撇开目光。
“你撒谎。”曼天的双眼紧追不放，“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你很不正常。究竟出了什么事？”
曼地没有回答，只是咬紧牙关，把头低了下去。
“难道是……”曼天看着他，双眼惊睁，“纯境的人来了？……”
“好了，哥哥。”
曼地挣开他的手，快速向前走了几步。
“不必再说了，先走吧。”
“等一下！”曼天追上前去，他此时仍在竭力保持镇静，“他们可能只是想查明因果迁变的事情，就像我曾跟你说的那样，只要能跟他们解释清楚，那应当还能……”
“他们要把你收走。”
曼地打断了哥哥的话。
曼天闻言大为错愕。曼地无奈地笑了笑，抬起头用仅剩的眼睛望向天空。
“灵熊族……怎会如此不讲道理？……他们明知道我们这样的熊人不可能拥有施展因果迁变的能力，下界调查倒也说得过去，又为何要这样为难我们？……”
“那些人用得着跟我们讲道理吗？”
曼地苦笑道。
“哥哥，你该知道，那些人就是道理本身。追寻他们的动机，根本是毫无意义的举动啊。或许，他们只是想让没有办法尽快完成任务的我们去死而已。我们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手中的蝼蚁罢了，他们完全借着更微小更无理的借口除掉我们……现在的情况，反倒显得他们有点慈悲之心呢。”
兄弟俩在秋季的晚风中遁入沉默。
“还真是个……凄惨的情况。”
过了许久，曼天开口道。他的神情奇怪地恢复了轻松，长长地舒了口气。
“曼地，你还记得我们当时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什么？……”曼地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你不可能忘了吧，就是在纯境的时候。”曼天笑道，“那场惨剧……是被称为什么来着？后来你看了绝灭之灾的记录，还说过比起那件事，这人间的所谓悲剧果然还是差些火候这样的混账话呢。”
曼地有些不明所以。他努力地想了想， 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更为凝重。
“是‘诛天圣伐’……”他答道，“确实已经过去了很久，简直像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一样。现在回想起来，真是难以相信自己竟然是那场惨剧的演员之一。”
“是啊，但是你活下来了。”
曼地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愣了愣。
纵使面前哥哥的表情是那样的温和平静，可曼地还是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决绝。
“既然在那样的惨剧中都能幸存，这世上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害怕的了。”曼天微笑道，“你会继续活下去的，曼地，走吧。”
说完，他拍了拍曼地的肩膀，向前走去。
曼地心中的惊涛骇浪骤然止息。在哥哥的指尖触及自己肩膀的那一刻，种种旧忆涌上心头：曾几何时，在那燃烧着血与火的天空下，两人曾一度被逼上绝境，那时的他第一次在哥哥眼中看见过此般的决绝——可当他再次见到哥哥时，那决绝的承载物已经黯然失色，其主人也成了一具残缺不齐的尸体。
他转身看向哥哥的背影，眼泪止不住地湿了眼眶，可又紧紧攥起了拳头。
纵使现在的境况与昔日如此相似，但彼时年幼脆弱的他，却已是今非昔比。
事实如此，此时的他忽然觉得心底里充满了勇气，那种勇气来自过去惨痛的经历，亦来自当下千锤百炼而来的坚强，更来自自己面前，那个本该已为了自己而消逝无踪的身影。
——不论如何，都不能让过去的悲剧重新上演。
曼地收起心中交集的百感，迈开步子，跟上了前方的兄长。
……
祭圣洞，本是曾经民间祭圣活动的举办场所，在大概五六年前遍及整个兽人国，但后来由于承天者教会的禁令，这些洞窟也就荒废了。
灰夜城城外的祭圣洞由天然洞穴开辟而来，洞内极深极广，又是一片漆黑。兄弟两一前一后走在洞穴中，鞋底时不时踩在一些废弃的器皿或木材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如果我在这里向四圣祈求公道，不知会不会有用？
曼地借着兽人的夜视力观察着两旁洞壁上的各种褪色的图腾，自顾自地冷笑了一声。
——估计也是毫无用处吧。
“曼地，他们要来了！”
前面的曼天忽然站住了脚步。
就在曼天话音消失的瞬间，曼地看见眼前的黑暗中陡然爆出一阵刺目的强光。强光来自洞穴尽头岩壁上的一个白色虎头图案，图案的两旁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忽然，那些文字开始迅速左右移动。周遭原生灵气的浓度骤然降低，似是被一个无形的漩涡向前吸去。强光和四周突起的狂风让曼地几乎站不稳脚，但他依然狠狠盯着那白光的正中。
“西风诸圣，承自无上荒天苍白之星，宿尘寰信仰，于此降现圣形——”
白光中传来一个空灵响亮的声音，似是在念诵某种咒文。
“风目睁兮，七宿耀尘。三阙残言已备，以此筑为天身，遍行四方而无碍。时至矣，通天门开！”
两人面前的光芒，霎时耀眼到了极致。
“曼地，小心！”
曼天大叫一声。强光四射，巨响轰然。洞窟中的二人同时抬手挡住了眼睛，而在那强光之中，几个不住由空气里飘散出的碎屑构成的身影，已缓缓出现在二人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