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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六十七章】生命各自的理由
宋神宗赵顼从地铁列车的车厢走出，踏入“转乘站”的站台，想起了千年前的往事。
在2056年的今天，人们把她主导的变法称作“王安石变法”。对此她倒不是特别在意，因为王安石是个诗人，而且是她相当欣赏的一个诗人。“诗人总是受万民喜爱的。”她想，“而且我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并不是身后的虚名。”
公元1085年，也就是元丰八年的正月，志向高远的少女皇帝神宗，年轻的宋代天子赵顼，已然望见了生命的尽头。她躺在病榻上，看帝国的大臣们乱成一团。此时已有人劝她早日立储，而她也不得不无奈地点头同意。
同年三月，少女皇帝宋神宗怀着深切的遗憾与不甘，黯然病逝。年幼的继承者登基之后，宋神宗的“新法”，也被摄政的太后立刻废除。她曾梦想重建强盛帝国、再造汉唐盛世，但她耗尽一生心血所构筑的梦境，最终还是被人轻易踩碎，也让她在临终前的最后时光痛苦地醒来，无法继续见到那个梵天一梦般的“王权”之梦。
…………
……
“如果我有更多生命的话……就一定能够改变更多事物。”
重现于“非想非非想空间”之后，宋神宗赵顼的第一反应，就是必须追寻永生、追寻逃离死亡的秘法。
“我并非愚者。”她想，“对于潜藏在文明、历史与宇宙背后、吞噬一切生命希望的那种暗影，我也有所耳闻。”
“我知道不用说我，就算是真正的汉唐盛世的皇帝，也只有最微渺的希望能够打破无形的宇宙恶意的壁障。因为不仅没人知道要如何对抗那种暗影，甚至就连那种暗影究竟来自何方、是怎样的事物，都无人能够知晓……”
“但是。”
“天变不足惧，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未知之暗不足畏！我冒险潜入阴郁的文明禁忌深处，不是为了去打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
结束了略感悲伤的死亡回忆之后，宋代少女天子抬头望向“魔都地铁∞号线”的站台，重新展露出千年之前，她与诗人王安石共同改变国家时的那种自信笑容。
“这一次，我必然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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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时，某地。
此地既非站台之内，也非站台之外。
法身大日如来像前，白檀香悠然如云，莲华台上少女不见踪影。
莲花台旁有雕像，左为金刚，右为菩萨。金刚四臂三目，顶戴头冠，执金刚杵。菩萨面如满月白色，如法装画。
虽无真切人影投下，但此时菩萨塑像背后，似乎有人正在说话。
“世人必死。”那个声音说，“你我皆知释迦所言，但今日我不与你论佛……我知你对世尊释迦牟尼怀有恨意，故我今日只论凡俗之理。”
“可以。”
金刚塑像背后，同样响起了某人的语声：“你说。”
“为了逃避死亡，踏入比死亡更恐怖的领域，是一种不智的行为。”菩萨塑像后的声音说，“比起埋在坟墓中的长眠，被那种无人能够理解的、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怪物撕碎，才是我们能够想象到的最可怕的结局。况且就算我们真能跨过那道障碍，进入‘不死性’的领域，那又如何？仅仅是漫长的生命而已啊。永生就一定是幸福了吗？若是有一天你一心求死，却又无法去死，才算是迎来了真正可悲的时刻……”
“不对。”
金刚塑像背后，某人的语声中带着嗤笑：“你断言永生者将会求死，但我不这么认为。因为你是君王，我也是君王——既然是君王，那就是‘人’！“个体寿命数十年，整个文明史也不过八千年的人类，居然敢于认真地告诉我，‘永生’其实非常寂寞、非常可怕……”
语声的声调拖长了一些，随即再次变成笑声——
“你会信么？”
“我会信的。”菩萨雕像后的声音说，“我们只能作为‘人’而永生，那是因为我们的确是‘人’。你说人类生命短暂，我很赞同。正是由于这种短暂，导致我们人类是一种【有限】的生物——人是有限的，这种有限不仅是生命的有限，还是躯体的有限、感知的有限、思维的有限、意志的有限……即使给人类以永恒的生命，他们也不可能认识这个世界的一切，而会充满误解和偏见，并且与这些误解和偏见永远抗争……”
菩萨雕像后的声音慈悲，如同菩萨雕像的神情一般。
“永生的人就是希腊神话地狱中不断向上推石、又不断目睹巨石滚落的西西弗斯，而那块巨石就是人类的【有限】——如果你认为那还不算痛苦，那你恐怕就是疯了……而且是永远疯了。”
“仅仅是地球这颗行星，也有46亿年的历史。一生区区数十年的人类，却用自己转瞬即逝的寿命，来衡量几乎永恒的“时间”本身，而且还得出了一个自己确信无疑的答案……”
金刚雕像后的声音刚硬，如同金刚雕像的怒目一般。
“此所谓，夏虫语冰。”
“这个宇宙寒冷、严苛、沉闷，而又无趣，还有来自不知何方的终极恶意，让追求自身存续的‘生命’永远溺毙其中。”菩萨雕像后的声音说，“我看不出你为何对它如此留恋……”
“呵。”金刚雕像后的声音说，“这个宇宙当然寒冷、严苛、沉闷，而又无趣了。但你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身为君王，不想着改变眼中的世界，那还怎么能够成为君王？退一步说，即使我们最终也无法改变世界，但作为君王度过的一生之中，也一定会遇到许多有趣的人和事……”
“你想要统治地球，那就要统治它到最后一刻，才算是合格的君王，对不对？”
“至于你的国度、你的星球，究竟会在你的统治之下，成为有趣的地方，还是无趣的地方……那是你的问题，不是寒冷、严苛、沉闷，而又无趣的宇宙本身的问题。”
“‘王权’是责任。‘王权’也是浪漫。”
“看地球爆炸多浪漫呀。我有机会的话，就一定会努力活到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