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个多月见到自己的父亲，齐二五却并不是很开心。说实话，他还没有准备好。
没有准备好让他的父亲接受这样的自己，也没有准备好让自己接受这样的自己。
但是这样的时刻，他却一直在准备着，从十八层地狱苏醒开始，就一直在准备着。毕竟，自己变成了新人类，这种事情怎么也无法隐瞒，而齐二五也没有想要故意去隐瞒齐祈，那是他的父亲，虽然没有赐予他生命，但却塑造了他的灵魂的父亲。
他的父亲来超自然都市，大概也只有这一件事——为了他成为新人类这件事，但这件事应该由他亲口告诉父亲才对。
又是超自然都市的市长那个事儿妈说的吗？
“老爸，脱鞋。”
他说出了见到把自己养大的父亲之后的第一句话。
然后把一双拖鞋扔了过去。
“脱、脱鞋……”几乎是没有意识地重复着，齐祈如同只知道听从命令的机械，把鞋子脱下来，穿上齐二五扔过来的拖鞋。这时，齐二五已经走了进来，顺手拿起齐祈的鞋子，又走到门口。
用一只手的手指弹着鞋上的泥土，那动作虽然简单但却格外富有节奏，像是在弹奏一首奇异的曲子。
弹掉了大部分泥土，齐二五把鞋子放在门边，又走了回来。
齐祈已经开了一瓶啤酒，仰起头正准备喝——被齐二五抢了过来。
“刚来就喝成这样，老爸是怎么找到家的啊？”一脸不爽地嘲讽道。
虽然这是他的父亲，但是在敬爱他的同时，齐二五还是很厌恶他的颓废作风。
为什么他喜欢端正讨厌扭曲呢？
就是因为他的父亲。
和齐祈生活了十几年的时间，虽然能够适应他父亲的行事风格，但是却越来越讨厌，拜齐祈所赐，齐二五这十几年来都没怎么消停过，连上个学都被追赌债的黑衣大汉绑架过好几次。
“家么，不就是闭着眼睛就能摸到的地方咯？儿子你、别……别抢我酒啊！”
齐二五把不爽的视线投向诺伦：“你就这么看着他喝成这样？”
被莫名其妙迁怒的诺伦更不爽。
“你这家伙长眼睛是喘气用的么？这个废物过来的时候就烂醉了好么？这箱啤酒是鲁莽他们喝剩下的好么？光知道喘气儿的话就不要朝我乱吼好么？好么！”
虎着脸一通吼，把齐二五吼得有点蒙。
他拉着的脸带着嫌弃的表情在诺伦和齐祈之间来回扫视。
真有种砸东西的冲动。
“我、我可没喝醉啊，儿子。”
“你跟谁喝醉的？”
“跟亚历山大那个糟老头……”
“这种状态就是喝醉了？”诺伦点着下颌，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看着齐二五问道。
总感觉诺伦这副样子是在嘲笑他。
“我可没喝醉啊，小姑娘。”
齐二五从两人之间传过去，到厨房打了盆水又走回来。
“洗把脸吧。”
“有、有点冷啊，我不要洗”
齐二五烦躁地按着齐祈的脑袋把他塞进脸盆里。
看着齐祈挣扎了老半天，脸盆里一直往外冒泡，估摸着他肺里空气排得差不多了，齐二五才松开手。
齐祈抬起挂满了水珠通红的脸颊。
那副醉醺醺的样子好像消失不见了。
“你小子又把我的头按水里了？”
“没有。”齐二五端起脸盆放回厨房。
再出来的时候，齐祈已经把脸上的水擦干净了，用衣袖擦的。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张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脸，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口。他转而再次看向诺伦，问道：“儿子，这位小姑娘是谁？”
齐二五瞥了诺伦一眼。
“不是讨债的吗？”
“啊？你、你也欠债了？风流债？”
正在为只是洗了把脸就清醒了的醉酒姿态感到奇特的诺伦听到他们的对话，再一次沉下脸来。
什么玩意？
齐二五再次看了诺伦一眼。
“我怎么可能跟老爸一样舔着脸去欠债，她不是你欠的债吗？你才欠了风流债吧！”
他从以前就有过诺伦是父亲的私生女这种狗血的设想，所以一本正经地谈论起父亲的风流债来，不过这句话从诺伦那里听来就不那么动听了，反而像是她缠着一个废物大叔来讨风流债，怎么听怎么恶心。
齐祈也看了诺伦一眼。
“不是我的风流债啊，我对小女孩没兴趣啊。虽然长的挺标致但是没有熟女的魅力胸又这么平……她不是个混血吗？”
“你想想她长得会不会像你的老情人之类的？”
“我好像没找过外国的女人……”
这对父子说着说着，同时把又严肃又疑惑的目光转向诺伦。
诺伦气的浑身颤抖。
她想杀人。
这啥玩意？这对恶心的父子到底在说什么呢？癞蛤蟆意淫天鹅肉就算了，意淫到这种“真有这么回事”的地步也太搞笑了吧？
“你们的脑袋是叫马桶给砸过么！”
和这俩父子的眼神对视，她只觉得身体的一切都暴露在他们的眼睛里，大概是他们都是医生的缘故？
这种感觉不仅好恶心而且好危险。
“我根本和你们！没！关！系！好！么！身体上精神上都没有！别这么看着我！好！么！”
强忍着杀掉这对奇葩父子的冲动吼道。
齐二五被吼得有点懵。
“不、不是，没关系啥的，你之前死皮赖脸追着我喊打喊杀的干啥？说真的这一点都不好笑！”
“我也觉得不好笑！”
诺伦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伸出来用手指用力地戳着齐二五的胸膛：“谁死皮赖脸了？谁喊打喊杀了？我从来没喊过我只是付诸行……”
忽然想起来，她追杀齐二五的行为在齐二五的眼里是逃债行为，不过和自己想象的相去甚远。
这只是个荒诞的误会。
老实说一点都不好笑。
搞出这种乌龙，她忽然想去死。
没有心情去虐待齐二五的神经了，诺伦捂着脸叹息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现在只想睡一觉。
“砰”地关上门。
父子俩对视着，同时眨了眨眼。
“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齐二五用力拍了下额头：“不过算了，既然不是来讨债的就是来发疯的，反正没出什么事……我说，老爸，那件事你知道了吧？”
齐祈没敢说出口的那件事。
他的脸忽然变得面无表情，凝视着齐二五时，他的视线也带上了手术刀一样锋利的性质。
“儿子，既然你主动提出来，那么我就要问问你。”
齐二五在他对面坐下。
“问吧。”
“你觉醒了？”
“用觉醒这个词大概不大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永远也不会成为新人类，本来就是普通人就不存在觉醒一说，不过我的确成为新人类了。”
“能力是？”
“新人类鉴定机构给我打上的标签是工具操作，我本人也认同这一点，因为我的确变得能操作以往不会操作的工具了。”
齐祈深深地吸了口气。
就算是知道真相，但是自己的儿子亲口说出来，还是带给他相当沉重的打击。
不过他完全没有表现出来，齐二五也没有看出来，无论他的眼神多么锋利，他始终都是齐祈教育出来的儿子。在齐二五看来，他的父亲只是在莫名地叹息着。
“工具操作啊……”
齐祈再次回忆起那个噩梦，永远忘却不掉的噩梦。
而他的现实，依旧在噩梦里持续着。
“你阻止不了我，齐祈，我要将我的实验扩散到全世界，新人类，一定会诞生神！”
她死去之后，她的实验还在持续着，以全人类为样本的实验，持续了十几年。这个实验似乎陷入了僵局，因为其中有一个破坏者“新人类杀手”一直在追杀有可能成为神的新人类，而现在，作为破坏者，当齐祈看着自己的儿子时，他忽然觉得，唐复苏了。
这让他噤若寒蝉。
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命运，还是那个人的灵魂，在死去之后还主导着这个世界？
“你最近在干什么？”
齐祈问道。
他了解他的儿子，所以他才害怕。或许他的儿子没有唐的智慧，但他那专注于一而忘却一切的秉性，却和她一模一样。
他很害怕齐二五会走上唐的路，他很害怕在他杀害自己的妻子之后，还要杀害自己的儿子。
这个于爱和正义之中撕扯得四分五裂的灵魂，早就已经是个惊弓之鸟，经不起半点弦声。
“我在研究新人类。”
“研究……新人类？！”
“老爸，虽然我很不想在你面前提起她，不过，她是个天才，我恐怕达不到那样的高度，但我也有理想。”
他的理想是和平，是找到这个世界的轨迹，是创造美好的未来，他有一颗医生的良心，拯救病人的良心和拯救世界的良心。
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做。
齐祈看着齐二五脸上带着迷茫的神色，灵魂再次被痛苦的撕扯着。
“创造神吗？在新人类中创造神吗？”
他期待齐二五的否决，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救赎。
然而齐二五没有。
听到“神”这个字眼，他的脸再次垮下来。
他很不想听到和神有关的字眼，不过究其原因，却不是因为他讨厌神灵，而是因为唐。
唐的目标是视线人类的最终进化，创造出属于人类的神灵。
而此时的他，得到了唐的能力。
在新人类病毒这一领域，只有唐走在最前面，齐二五只不过是在她身后的，千万人中的一个。
而他也并不希望人类中诞生出神，他怀有的信念与齐祈同等，人类应该生而平等。
然而他很害怕，他一直都在害怕。
作为一个研究者，其欲望像是沸腾的横流，就算设下水闸，一样会被溶解冲破。他无法控制新人类病毒的性质，他害怕自己哪一天，发现新人类和其病毒最终的道路只有“诞生出神灵”这一条，而他作为一个怀有欲望的人类，能不能在欲望和原则之间抉择呢？
这是他害怕的一个原因，害怕自己的欲望。
然而欲望终究有底线，或许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他也能够做出抉择。
可是，如果没有选择的权力呢？
唐的研究到底是为了自己的欲望，还是她已经了解了，那是无法阻止的病毒的进程？
吞噬全人类。
这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然而他还没有找到病毒，所以也无从了解。
他回答了他的父亲：“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如果……有那么一天。”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只希望我不是始作俑者。”
齐祈呆呆地看着他的儿子。
他得到了他的回答。
而这个回答却是他最不希望听到的。
他甚至不敢去窥视他这儿子的思想。
没有注意到齐二五很像他，他反而注意到齐二五很像她。
人们对恐惧所做的往往不是逃避，而是追逐，为了消除恐惧而追逐恐惧的源头，却会让自己更加恐惧。
人们逃避的，往往是希望。
这个弱不禁风的灵魂在爱与正义中扭曲了思想，在癫狂和冷静中，在恐惧的深渊中——
杀手，诞生了。
“我有点……困了。”齐祈闭上了眼睛，无知觉般的睡去。
齐二五拍了拍脑袋，把齐祈架起来，带到他卧室的床上，自己则走出来，坐在门口。
无尽的疲惫感朝这个少年涌来，在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疲惫下，他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可是他没有睡，他用手指掐着自己的嘴唇，仿佛是被恶魔驱使着，走进了手术室。
又开始进行他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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