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服药下去，大壮身上的伤就眼见着好起来，皮肤在愈合，伤口在结疤，王润吉不由凑近前去，打量着这惊奇的一幕。
他今年六十多岁，行医近五十年。
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奇异之事。
倒是王子仲，曾经去日本留过医学，知道细胞等的学说，见此情景，他急忙说道，“爹，你让开，让我取一点鲜血……”
不由分说，王子仲拿了一块培养皿，从大壮未愈合的伤口上沾染了一点鲜血，又匆匆跑进了内院。
就像任何痴迷本质工作的人一样，王子仲对医学发自内心的热爱，甚至，他逐渐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态势。
王润洁主要的成就在于小二科，而王子仲的医学就全面的多，包括内科、骨科、一些疑难杂志也多有涉猎。
王润吉毕竟是老了，眼睛已经大不如前。
此时，他凑近来紧紧的盯着大壮，眼见的大壮全身如蛇蜕皮一样换发新生，不由像是看见了一个孩子痊愈，心中既惊奇又是高兴。
然而，就在这时，大壮突然发出一声低吟。
王润吉开始并没有在意，出于职业习惯，他伸出手来，将三根手指搭上了大壮的脉搏，大壮的脉搏跳动有力、稳定，正是向好的迹象。
王润吉正要松开手，突然，他又将手放了回来。
刚刚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几十年的行医功夫可不是白白得来的，在片刻之间，他觉得大壮的脉搏在加速，在狂暴。
不错，正是这样。
重新将手搭上来，王润吉立刻感受出来，大壮的脉搏比刚刚更加快了，每跳一下，都比之前更加快了一分。
“快……”王润吉急忙站起身来，冲一旁的伙计道，“拿一剂小儿惊风方剂来……”
大壮的身体，确实在发生着变化。
他原本就在乔飞的肩头睡着了，比乔飞更早的进入梦中。但他在梦中见到的场景，跟乔飞完全不同，他身处的是一个阴气森森的地方。
周围仿佛有着浓重的雾气。
看不清晰。
大壮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脚下软绵绵的，似乎踩在棉花上，混不着力。
大壮正 惊讶自己是在哪里，陡然耳边咿咿呀呀的声音起来，像是唱着一曲京剧，至于是那一曲，大壮因为一直休息的是武生，也听不分明。
他试着向着声音那边走过去。
越是前行，前方越是亮堂起来，大壮也终于看清了对方的前边的场景，那是一方小小的舞台，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孩童身穿戏服，正跪在舞台之上。
“一轮明月照窗棂，我做馆驿独伴孤灯，平白的腔调心慌乱，我心问口口问声……”
那孩童虽小，但声音却铿锵。
大壮忍不住就被他吸引过去。
随着近了，声音愈发大了起来，逐渐的在耳廓中激荡，反复，大壮虽然还没学会唱戏，但也知道孩童这么嘶喊，会把嗓子喊坏了。
他不由喊道，“喂，京剧不是这么唱的……”
大壮的声音虽大，但在孩童的嘶喊声中，却全部被淹没了，那孩童依旧置若未闻，大壮只好再向前几步，到了舞台边缘。
不过，等到再次抬起头来，大壮陡然发现，台上的孩童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自己怎么学会唱戏了？
大壮脑海中一片迷糊。
然而，不等想明白，舞台上一队衙役陡然敲了锣出来，接着，是一个长了白胡子、穿了官服的老头坐到了中堂之上。
“呔！”
老头大喊一声。
“威武！”
众衙役们一起喊起了杀威声。
当声音起来的时候，大壮就觉得耳朵中像是一万匹奔马来回奔腾，将整个脑瓜子都要撑破了，他不由紧紧捂住耳朵，但声音依旧钻进来，在脑海中回响着。
“大壮，你只是休习了唱念做打的打，为何要继承唱功……”堂上的白胡子老头声音低沉。
“我……我不知道。”台上的大壮声音惊恐。
“京魂，需要长年累月的锻炼，才具有继承的资格，你本来继承‘打’就已经负荷不了，现在你唯有一死才能交出唱魂。”
“威武！”
杀威声继续起来。
大壮忍不住抬头去看，就见台上的衙役们已经拖着那个孩子，到了舞台中央。
“啪！”
杀威棒扬起来，落到他的屁股上。
然而， 大壮却不由一声惊叫，他虽然只是站在舞台边缘，但那条杀威棒却仿佛打在他的身上，大壮不由一下跪了下去。
“啪啪啪！”
无数的杀威棒落了下来。
此时，大壮已经看不见舞台上了，但是一下下打在屁股上的疼痛仍在。
这时，他的脑海中有些清明起来。
也许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他陡然想起来，当时师兄受伤的时候，确实有一些鲜血流入自己的身体，那时，脑海中仿佛多了一些音符。
他从小爱看戏，但也不过是看个热闹。
就算是到了满园春，他对那些鬼画符一般的东西也常常看的头疼，满园春一年来，就连孙正义都对他没办法，这才让他专门练武生。
是啊，自己根本不会唱戏，又怎么能继承唱魂呢？
大壮虽然明白过来，但此时早就悔之晚矣，头顶的杀威棒逐渐落下，他的心跳从慢到快，从快又到慢，逐渐的脑海中的清明远去。
然而，就在这时，也不知什么原因，突然有一股苦涩的清流从地面涌了出来。
那股清流比泉水还要翻腾的踊跃，进入口中，在全身的四肢百骸游走一遍，就连屁股上的疼痛也暂时压制住了。
大壮喘一口气，脑海中忽然想起来。
他虽然不会唱戏，但有一部戏曲却是会的，那就是当初师叔元秋在舞台上唱过的《西厢记》。
元秋救了他之后，他一直将元秋当做自己的偶像，午夜梦回，也常常想起当时元秋在舞台上的风姿，说来也怪，别的戏词他根本就学不会，但其中的那几句《西厢记》却记得牢靠。
这时候，脑海中电光石火，大壮不由将几句《西厢记》的唱词脱口而出。
“先知说，迎张郎红娘把诺言来践，又谁知兄妹二字断送了良缘，空对着月儿圆清光一片，好叫人闲愁万种离恨千端……”
这几句唱词，在元秋的口中唱出来珠圆玉润，到了大壮口中却晦涩难听，但说来也怪，随着大壮将《西厢记》唱出来，头顶的杀威棒忽然停了下来。
他努力的抬起头来，眼前清明郎朗，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忽然变了模样。
正是王润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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