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春雨整整下了一日一夜。
笠日，辰时。
白简从木榻上起身，穿了鞋子后走到窗户前，推开木窗后发现外面阳光明媚。
最后一场春雨也已经停下了。
桐叶巷的青石板街上还留有一层水痕，湿润的青石凹缝处隐隐有水光乍现。
一只叫春鸟停在了窗户前的树枝上引颈高鸣。
“真是个好天。”
白简喃喃说道，随后走到了墙壁前，撕下了厚厚老黄历上的一页。
今天是四月一日。
下方的题字是清鹤唳，梦良臣。
白简看着下方的六字小楷不禁陷入了沉思。
昨夜他确实是做了一个算不上光怪陆离的梦境，梦境里有个穿道袍的剑修，他站在天庭之下，在北海荒原上斩杀大妖。
临了，在初醒之前那位剑修转过身来，对身后的白简微微一笑，便化作了点点星光散去了。
而近日的黄历题字也恰好印证了这件事，虽然白简一相对于算命没什么感觉，但从昨日见到那青色龙门之后，有些东西似乎也能说的通了，身上也像多了些什么。
做完这一切后，白简走出厢房。
逼仄天井中，灶房的小木案被裴云搬到了桃树下，还有两只小木椅子。
木案上摆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面上头还卧着两只荷包蛋。
“裴大哥，今儿你怎么。”
白简坐到木椅上，捧起一碗汤面后不禁询问道。
按道理说平时这个点二裴云还躺在厢房里呼呼大睡。
“不知道我还有这一手吧，试吧试吧。”
言罢，裴云也端起面碗吃了起来，可当他看见白简也一样捧着面碗大快朵颐，吃的连话都顾不上说也有些汗颜。
裴云放下筷子，问道：“我说白简啊，你难道就没有啥想问问我的？”
“问你？”
白简咬断了嘴里的面条，抬头看向裴云，嘬着筷尖思付了片刻后回问道：“比如昨天见到的那道青色龙门是什么？”
裴云喝了口汤说道：“我看你反应挺淡定啊，这么和你说吧，那道青色龙门是陈九一师傅铸造的，而昨天，他散道了。”
“散道？”
白简有些疑惑。
“对，散道了。”
“散道是什么？”
“……”
裴云叹了口气后解释道：“散道就是没了，人活一世，散道即为出世，也就是死，气化清风肉化泥，昨夜的这场春雨就是他的气所化。”
“陈铁匠他……死了？”
白简愣了愣，随即放下碗筷就要走出去。
可他才走出两步路时就被裴云给叫住了。
“喂喂，这种时候我觉得还是让他自个儿静静才是最好的吧，不吃干净可是糟蹋粮食了哦。”
白简沉默的走回木案旁，心里有些复杂，就连吃到嘴里的面条是什么味道都不记得了。
不知道陈九一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
秋水街的街道上，街市依旧如常一般热闹。
只不过人们依然对于昨天出现的青色龙门和化作漫天金雨的金色巨龙兴趣丝毫不减。
与这相比，廊桥桥墩底下那个今日不曾开门的铁匠铺以及总是坐在门槛上喝米酒的陈铁匠不见了也无足轻重。
对门的同济居掌柜黄居仁不时从柜台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去看看对面的铁匠铺情况。
收拾着药材的小伙计满脸抱怨，自己昨天怎么就睡死过去了，那样的景色都没能看见。
“掌柜的啊，你说这对着流星许愿，是不是真的能成真啊。”
“……忙你的活儿去，一天天净想些不切实际的。”
小伙计叹了一声，又开始掂量起秤砣的重量和药材重量。
槐花巷子里，听雨书舍中又传来朗朗读书声，但今日孩提们的心思大都不在此处，只能是摇头晃脑的照着书上字来念叨。
厢房中，东方虬收拾了好了一个不大的包袱。
“今天就准备回浩然洲了吗？”
崔审言站在房门口，手中握着柄小木尺问道。
东方虬拿起包袱，笑笑道：“如今斩龙大劫已过，本还以为真龙陨落后会有一番争夺，结果陈山主竟然选择了散道，连带着真龙也逸散了，加之道祖也来了龙门镇，这下怕是再也没有人敢动歪心思了，而我也该回去了，之前在北俱芦洲游历了两年，不曾留步浩然洲就又来了龙门镇，是该回白云书院了，也得回去看看师傅。”
闻言，崔审言点点头。
“你等我一下。”
而后，崔审言快步走到了灶房，又急匆匆的走了回来，手中还捧着两罐槐花蜜，仔细的用蓝布包裹起来塞给了东方虬。
“把这两罐槐花蜜带给夫子吧，这么多年不曾和他相见，心中多少有愧。”
接过崔审言拿来的槐花蜜，东方虬却皱眉道：“师兄，如今斩龙大劫已过，当年在文庙长青桥前的立约也结束了，你为何还要留在这东翁洲？回浩然洲不好吗？”
说到这里，东方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上前一步道：“难道你是放心不下白师兄收养的那个孩子？那还不简单，把他一并带回浩然洲不就好了，圣贤学宫不多了这一个位子，在浩然洲他还能得到夫子的教导，岂不是一举两得？”
崔审言却摇了摇头，转身面对着天井和堂屋中读书的孩提们。
正要偷空的孩提一转头刚好对上崔先生手中的戒尺，立马正襟危坐，又开始摇头晃脑起来。
“你知道当年为什么白玄之师兄要来东翁洲吗？”
东方虬有些不解。
“难道不是因为当年文庙前长青桥立约一事，才来到这龙门镇担任圣人吗？”
崔审言转过身来，神色肃穆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境界不在我之下的白师兄，为何会在这龙门镇逝去？你也清楚，山巅修士的寿元，再过千百年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
东方虬顿时哑然。
“关于这件事，其一，白师兄当年来东翁洲确实是因为在文庙长青桥上的立约，但还有其二，”崔审言叹了一声说道，“他是为了赌一个变数。”
“一个变数？”
崔审言微微颔首道：“是的，白师兄在赌这个变数是白简，而我接替他担任圣人，也是因为我相信白师兄的判断，陈山主为何会散道，他也是在赌这个变数，但他赌的变数是陈九一，孰对孰错，现在谁也不能彻底说清。”
东方虬一时有些摸不清头脑，他询问道：“为什么我此前从来不曾听夫子说起过关于这个变数的事情？斩龙大劫不是已经过去了么，还是说三教又推算出未来什么劫难？”
“这件事，等你回了浩然洲，可以去问问夫子，”崔审言拍拍东方虬的肩头道，“这一别，以后我们师兄弟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一面了。”
听完崔审言这话，东方虬立马说道：“那为什么师兄你不能跟我一起回浩然洲？难道你就不想再见见夫子？”
“自然是想见的。”
崔审言笑笑道：“但我得留在这里镇守真龙逸散后的气运流转，维系着山水不会崩塌，况且与陈山主做了这么多年邻居，就当作再陪陪他还有白师兄吧，还有白简，他还不曾到时候该去浩然洲，等以后时机到了，我会安排他去的。”
说到这里，东方虬立马撂挑子了，他把包袱放回了厢房的木桌上，拿起一本书就要往堂屋里走。
“既然师兄你要在这里，我就陪你几年，也当作我也是在陪白师兄了。”
这可使崔审言多少有点哭笑不得，他拿下东方虬手中的书道：“怎么你这性子一上来就还跟小时候一样，浩然洲诸多适宜，还有白云书院里，你是院长，这几年不待在书院里怎么行，快些回去吧，还有九年时间呢，又不是明天我就两腿一蹬了。”
不等东方虬回话，崔审言就左手拿着包袱，右手拖着他一路走出了槐花巷子。
“赶紧的吧，没什么舍不得的，等书院的事情忙完了，该回来看看就回来看看。”
此时，堂屋中读书的孩子们也走出了听雨书舍，三三两两的围在东方虬身前。
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们都非常喜欢这个俊朗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的东方先生。
“东方先生，您这是要离开了吗？”
“您什么时候再回来教我们读书呀？”
还有个穿花衣的孩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还没舍得吃的糖果，怯懦的递给了东方虬道：“东方先生，这颗糖您收下吧，可甜了。”
一众孩子都纷纷把自己的东西塞给东方虬。
顿时，东方虬只觉得自己眼眶一热，蹲下身子抱住身前的孩子们，笑道：“先生会一直记得你们的，有缘的话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下定了决心之后，东方虬拿过包袱，对崔审言拱手道：“师兄，话不尽言，书待来信。”
话音落下，东方虬沿着秋水街的道路，向龙门镇外走去。
崔审言也是拱手回道。
“话不尽言，书待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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