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三声，穿一身黑衣的打更人右手持锣，左手打梆，披着最后一抹月色穿街走巷。
“雨水阴潮，防贼防盗！”
“月落日升，今夜太平！”
“龙门祭雨，岁岁长安！”
唱罢三声更词，打更人走出了镇南的清鱼巷，而后拐进了秋水街的谯楼。
陈九一起了一个大早，今天是小镇一年到头来难得的热闹日子，况且用不着打铁。
他撕下了钉在了墙壁上的老黄历昨日一页，今天是三月初十，祭雨节。
陈铁匠坐在铁匠铺的院子里敲敲打打，在铁砧上摆放的是两双马蹄铁，即使是过节，他也总是闲不下来。
站在院子门口，陈九一看了看铺子外的早市景象，又扭过头看向正在敲打蹄铁的陈铁匠。
过节集市热闹，大街小巷的商贩手中有不少新鲜玩意儿，只是少年人囊中羞涩，只能眼巴巴的望着。
陈铁匠心领神会，放下手中的铁锤，把脏兮兮的双手在裤腿擦拭了两下，而后从布兜里拿出两吊子铜钱，足足有二十枚。
接过陈铁匠手中的铜钱，陈九一眼都看直了，他还是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钱。
“师傅。”
陈九一喊了声陈铁匠，又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拿去用，”陈铁匠大手一挥，颇为豪爽的说道，“二十枚铜钱就不知道这么花了？真没出息。”
陈九一笑嘻嘻的向陈铁匠道了谢，正准备跑出铁匠铺外之时，却又陈铁匠叫住了。
“九一，如果有一天师傅不在了，你会怎么办？”
陈铁匠低头敲打着手里的蹄铁，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回荡在铺子里，仿佛是在说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情。
闻言，陈九一愣住了，他转过身看向陈铁匠，嘴唇翕动了两下，并没有说出话。
他总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在记忆中，师傅永远是师傅，有时会严厉的罚他，可有时也会露出难得的慈祥笑容，在这间不大的铺子里，就这样过去无数个春夏秋冬。
陈九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陈铁匠的问题。
“师傅也是人，总有一天会离开你的，”陈铁匠埋头忙活着手中的活计，“接下来的路你得自己走下去，你要去看看这座天下，去看看远阔的山河，还有那人间的烟火。”
“师傅，你这是……”
陈九一听着陈铁匠的话，又看看手里的两吊子铜钱，心中不免想到另一个可能。
“傻小子，”陈铁匠见陈九一的脸涨的发红，笑骂一声道，“师傅是说我死了以后，接下来得靠你了，你不是想学剑吗？不久之后，会有一个比我更适合教导你的人出现，将来你可得好好用功，放心，只要我老陈头一天不死，你陈九一就永远是我的徒弟。”
陈九一听的云里雾里，从白帝城回来之后，陈铁匠就有些奇怪，仿佛想在这些天将他未来的事都安排妥了。
“滚吧，今天用不着你跟在我后头打铁。”
陈九一张口欲言，却被陈铁匠给打断了，又恢复了先前那带着点不耐烦的口气催促他出门。
“那我出门了，师傅。”
“滚吧，滚吧。”
……
走在秋水街上，今日的街市格外热闹，不仅仅是邻镇，甚至连白帝城里的一些商贩都跑来了龙门镇赶集。
秋水街的两侧以及大小巷子胡同里都有许多的商贩摆摊，兜售的物件也是千奇百怪。
挑担的货郎吆喝叫卖，拄着拐杖的老叟膝下围了一群加起来凑不出半个铜板的黄口小儿，咿呀着要吃糖葫芦。
早茶铺子和糕点斋百里飘香，各色齿招子，挂幌子晃人心神。
肩头披着条抹布的茶水博士捧着木盘，笃的一声把汤碗放在木桌上，里头红油颤颤却不曾洒落一滴。
远处的江神庙里买香祭祀的多是些善男信女，整个江水边清香袅袅，在初日下如同紫气东来。
陈九一对这些是不大感兴趣的，他望了眼沧澜江边，随后准备往镇北的桐叶巷子走去。
可就在他转头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陈九一的面前。
穿锦衣的少年头戴冠帽，趾高气扬。
他望向眼前寒酸的铁匠铺子小伙计，把胸膛挺的高高的，用鼻孔看人，一双鸳鸯眼里尽是傲慢的神色，真像只骄傲的彩色小公鸡。
“呦，今天的铁都给你打完了？”
楚遇蝉昂着脑袋说道，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不高的少年。
在龙门镇上，楚家的大少爷算得上是这些少年里的领头羊。
陈九一没有理会楚遇蝉的挖苦，绕过他径直往前走去。
见寒酸少年不曾搭理他，楚遇蝉气不过，指着他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那老铁匠天天惦记着隔壁黄掌柜的小媳妇！我亲眼见到前天晚上那老铁匠翻人家墙头。”
身后的两个少年也跟着哄笑起来。
可随后楚遇蝉就感觉自己的衣领被一股不小的力道揪住。
锦衣玉食的少年虽然比眼前铁匠铺的小伙计还高上几分，但养尊处优，颐指气使的他手上能有几分力道。
“你再胡扯一句，我就砸烂你的狗头。”
陈九一瞪着楚遇蝉那双异色的眼睛，低沉着声音说道。
当下楚遇蝉就先发怵了，早两年前他就挨过陈九一好一顿揍，若不是借着他那死鬼老爹的钱势，他哪里敢这么横行霸道。
“你，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楚遇蝉强作镇定，一来是自己的面子重要，二来要确实是当心底里瞧不起这个寒酸的少年。
陈九一毫不客气的回道：“你当我不敢吗。”
还未动起手来，楚遇蝉就先软了三分，眼看着一张小白脸由白转红，愣是没说出什么狠话来。
此时街市上已经有许多双眼睛看了过来。
过了两息，陈九一松开了抓住衣领的手，径直往镇北走去了。
楚遇蝉大口喘息着，看向陈九一的背影，眼睛里是说不出的阴狠。
想到将来跟贺客卿学了本事就能痛揍他一顿，楚遇蝉才稍稍有些释然了。
领着两个少年转身走进了一家勾栏里。
……
镇北桐叶巷子里。
陈九一站在白简家的门前，那道木门已经紧紧闭合了两天。
“也不知道他跑去了哪里。”
陈九一掂量着手里的两吊子铜钱，有些失落的准备离开桐叶巷。
可就在他正欲离开时，他却发现在巷子老砖墙壁前的槐树下站着一位青年。
槐树下，李青还拂去了肩头的一片黄叶，依旧是青衫负剑，面带微笑的看向陈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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