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还看向眼前的麻衣少年，双手负后，轻轻唤了一声。
“陈九一。”
对于站在老树下的这位俊秀青年，陈九一自然是不认得，可听到他喊到了自己，陈九一又有些愣住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叫陈九一？”
陈九一指着自己，开口询问道。
“因为我是你师父。”
随后李青还上前一步，继而又补充了一句道：“教你练剑的师父。”
此时恰好有一缕春风吹过老巷子，槐树上的黄叶沙沙作响。
这缕风吹起了李青还的衣角，也吹乱了陈九一的思绪。
前些日子从白帝城回来的路途上，陈铁匠就有说过教自己练剑，当时只以为是一句玩笑话。
可如今这背剑的青年就真真切切的站在自己眼前，还有今早陈铁匠那番独白。
这种种因素让陈九一不得不相信，眼前的这个青年或许真的是个来教他练剑的剑客。
见陈九一还愣在原地，有些理不清思绪，李青还没有立即让他就认自己这个师兄兼半个师父。
他走到陈九一面前，淡然道：“惊蛰前后的气候最是宜人，不妨带我走走你们这江景小镇的街巷如何？”
“好。”
不知怎么，陈九一下意识的就答应了面前的青年。
“刚好今天是我们龙门镇的祭雨节，难得这么热闹。”
说着，陈九一就要拐出桐叶巷子。
但刚走出两步就被李青还轻轻拽了回来。
“街市太过嘈杂，我们且去巷陌里走走，权当散心。”
言罢，陈九一只得跟在李青还身后，往巷子里走去。
龙门镇除了秋水和白鹿两条长街，其余多数是纵横交错的巷子。
走出桐叶巷，便到了甜水巷。
斑驳的青砖上零散附着一些苔藓，也为巷子里添上了一抹翠绿。
老巷子里非常静谧，巷中的居民多数去了街市或沧澜江边。
李青还和陈九一两人走在青砖路上，甜水巷的巷路不算宽阔，青砖翠瓦的屋子错落有致。
满头白发的老叟坐在门前，膝下是咿呀学语的小儿，一只慵懒的白猫趴在门楣上，晒着春日的暖阳。
李青还最是喜欢这样的景色，远离了市井的喧哗和嘈杂，对于心境的温养绝佳。
一路上陈九一都没有开口，可这会儿他实在有些憋不住了，问道：“你真的是来教我练剑的吗？我一直以为我师父是骗我来着。”
李青还闻言，过了片刻才回道：“你师傅是这天底下最守信的人，他说出的话，绝不会弄虚。”
“天底下最守信的人？”
陈九一转过头，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李青还的话。
李青还微微颔首，说道：“是的，他是这座天下最为守信之人，九一，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陈九一问道。
李青还转过头，看向陈九一后道：“如果有一个人，他为了一个约定，可以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枯坐百年，到最后因为那个约定，而为了一群毫不相干的人活下去而牺牲掉自己的性命，你觉得这个人的品格如何？”
“那他肯定是个很守信用的人，然后他，”陈九一绞着衣角，实在想不出什么可以赞美的词，不得已道，“他，他是个好人。”
闻言，李青还不禁露出一抹微笑，冁然回道：“他确实是个守信用的好人，那如果你是这个人，你会做到吗？”
“我？”
陈九一却出乎李青还意料的回答得很干脆。
“如果我答应过了别人，那我一定会做到，除非我没有答应。”
李青还听后没有说话，两人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面前的是甜水巷的尽头。
一面年代久远的斑驳老墙出现在两人的眼前，这面老墙连接着镇北龙门镇城墙，因为深处甜水巷子，已经无人修缮。
两人站在老墙前，李青还抚着陈九一的肩头道：“虽然并未拜师，但总得先让你相信，我可以教你剑术这件事。”
随后一缕青光浮现，一柄九寸长的古朴飞剑出现在李青还的跟前。
陈九一被着突然出现的剑惊讶到了，他难以置信的看向飞剑，又看看身旁的青年。
飞剑在墙壁上如游龙般行走，随着石屑的落下，最终浮现在墙壁上的是两个字。
静和心。
李青还双手负后，缓缓道：“不论练剑还是做人，静心永远是成功与否的关键，我并不要求你现在就能理解其中含义，但你得记住，这也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
而后李青还收起那柄飞剑，又说道：“道理是别人的教得，但路是自己走的，你师傅不会永远跟着你，而你也会有一天从我身边离去，之后的路你问不了别人，只能问心，就像我刚刚问你的那个故事，为何那个人肯为了那个约定而不惜抛弃自己的性命。”
陈九一有些似懂非懂的摇摇头。
“因为有些东西，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比如守信和道义。”
老城墙前，两个身影就那样静静的站了许久，任由春风拂面。
……
夕阳缓缓落下，而一轮明月却冉冉升起。
祭雨节过去的很快，在一天的热闹中龙门镇百姓的生活在明天又会趋于平淡。
街市上的商贩已经开始收摊回去。
许多人们站在沧澜江边，准备燃放焰火，庆祝这风调雨顺的一年，动静可不比新年来的小。
夜幕中，点点繁星被漫天的烟火遮住了余光。
绚烂的礼花在夜空中也送去了一个百花齐放的春天。
而同济居的房顶上，白简和裴云就那般坐在房顶上，看向远处江上的烟火。
身上的伤已经平复了，那缕心火也重新复燃。
此时的白简换了一身干净的青布衫衣，心中却五味杂陈。
令他心神恍惚的不是那在山林中几乎杀了自己的贺槐庵，而是在走马灯中看见的祖父白玄之。
小小少年总以为自己能担住生活，却在日复一日的劳累中将那份情感埋在心底，越来越深。
“想你爷了？”
裴云拿起酒葫芦，见白简眉间都是哀愁，不禁询问道。
白简没有回答他，只是默不作声的用衣袖狠狠抹了抹眼睛。
“来喝口酒，一口酒下肚了，就什么事情都释然了，这酒不仅是粮食精，它还是心里的金创药，不信你试试。”
裴云把酒葫芦递给白简。
很罕见的，白简接过了那只酒葫芦，喝水般的狠灌了一口。
入口微甜，可随后就是刺鼻挠心的辣。
白简几乎要把肺都呛出来了。
裴云见状哈哈大笑，拿过了酒葫芦，可随后却淡淡道：“你爷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你认识我爷爷白玄之？”
白简有些讶异，捂着呛疼的胸口问道。
“自然是认识的，但也算不上多熟络，”裴云抿了口酒，继续道，“你小子现在这个模样要是让你爷见着，指定是要骂的。”
白简愣了愣，没有否定。
裴云两口酒下肚，便打开了话匣子，说道：“这人生啊就是一场圆形的旅途，已经离你而去的人不是真正的离去，他们只是往相反的方向走了，总有一天你会再次遇见他，但如果你不前进，你又怎么能见到他们？你需要做的不是感伤，而是在跌倒之后又能继续爬起来往前走，大步的走。”
远处的烟火映在裴云的眼睛里，白简第一次觉得这个只会喝酒的汉子，竟然眼里也是有光的。
“我身上那两道剑气，是你藏的吗？”白简转过头问道，“那天在山上想要杀我的那个人又是谁？”
“两个问题，”裴云竖起两根指头回道，“第一个，那两道剑气是我为你留的后手，第二个，追杀你的人我也不曾见到，但将来的某一天，你如果见到了他，因为那缕心火，你会认出他的，但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必须得一个字不落的好好记下。”
不等白简回答，裴云放下了手中的酒葫芦，正色道：“你可以记住这个想要杀害你的人，在未来某一天用同样的手段还给他，但是你绝不能将这件事充斥你的内心，那就成了心魔，而且，相较于报复，这个世上还有许多更加重要的事情，你不能因为报仇的心结，而忽视掉这些美好的事物。”
白简微微愣神，问道：“重要的事情？”
“不错，重要的事情。”
裴云点点头，又拿起了酒葫芦，看向江面上的烟火，漫天的烟火交织，五彩点缀了整个夜空。
他微笑着，像是在告诉身旁的少年，又像是在说给自己道：“这天底下有许多比起当下的烦恼更为重要的事情，比如楼外的蒹葭，还有。”
说到这里，裴云指向了夜幕。
“还有今晚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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